承哲皇帝的脸色阴郁而烦躁,他凉薄冷峻的唇角向下而垂,流露出一个严厉的线条,他凝望着夜飞雪的眼睛,语声森然:“自认识你以来,朕就知道,你是一个坦白率真的人。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你的这种坦白率真。总有一天,你会为你自己的这种性格付出代价。”
夜飞雪凝神看他衣上明黄色衣服上那条怒目的赤色蟠龙笑道:“奴婢原不知道,皇上竟喜欢虚伪圆滑的人,那合该满园种的皆的番木鳖、天仙子、苦杏仁、蛇床子才对!”
承哲的面色再次转为苍白,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然,最终却归于黯然:“飞雪,我们一定要这么相处吗?难道你忘记了,曾经我们在一起是多么开心,为什么你现在要这么对我?”
听他提及曾经,不知怎的,便触弄了心中的隐思,一阵悲伤和无奈从心中袭来,夜飞雪咬着唇,轻声道:“和萧慕白一起的日子,飞雪永生难忘,萧慕白在飞雪心中的地位,也无人可以取代。只是,青山依旧,人面不在。萧慕白如今已然不知道所踪,在飞雪面前的,只仅仅是吴越国的皇帝,是夜飞雪的姊夫!”
承哲皇帝望着她,深瞳中参合着热烈、凄凉、怅然、痛楚、懊悔和无奈,默然许久,他的脸上才才回转了那种温润的颜色,轻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骂朕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任性模样,跟翼之那家伙有多像,怕是你跟他相处得久了,被他传染了。”顿了顿,又道:“说了这么久,朕好像也饿得紧了,是该吃饭了。”
他的话音刚落,绿鬓就已手拿托盘出现,盘上放的是上好的两碗珍珠米饭,一盘辣子炒鸡。一盘水煮鱼。一盘毛血旺。一盘炒青菜和一盘麻婆豆腐,俱是夜飞雪喜爱吃的辣味川菜。
夜飞雪也确实是饿紧了,也不去管什么礼仪,坐下来,大口大口风卷残云的吃起来。吃完满满一碗,把空碗递给绿鬓道:“再来一碗,我还要!”绿鬓忙替她盛了小半碗浅满的。夜飞雪又吃完了,意尤未尽的说道:“绿鬓,再给我盛小半碗,我就饱了。”却不见她接碗,抬头,却是见绿鬓望着她瞪大了眼睛,只是发愣,而承哲面前的那碗饭,竟是连动都未动。
承哲见绿鬓傻愣着不动,不由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绿鬓立即会意,急忙伸手接过了夜飞雪的碗,抿嘴笑道:“哎呀喂,我的好姑娘,你可真能吃,你这一顿放在别的主子娘娘那儿,那可是足够她吃上七八天了的。”
夜飞雪把眼睛一瞪:“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我是饭桶呀?”
绿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敢,不敢,绿鬓这小心小肝的,哪有胆子敢骂尚仪大人你呀。是啦,您今儿个上跳下窜的该有多累啊,多吃几碗原是应该的。”
承哲微微而笑道:“说起来,朕当时有多担心她突然抱以老拳,将朕的一干美人打得满地找牙,那朕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幸好她打的,不过只是些宫女太监。”
夜飞雪微微变色,双眉微挑:“奴婢怎敢?”
“这世间还有你尚仪大人不敢打的吗?”绿鬓嘻嘻笑道:“听闻当年尚仪大人就曾在冷府将孟美人主仆五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孟美人?孟忆柳?”夜飞雪不禁冷笑:“说起来奴婢进宫这么久,竟未见过孟美人。”想了想,瞥眼看着承哲,笑道:“当日诬陷奴婢非礼她的那位银衣姑娘,现在是才人了,不知现今又在哪里?”
绿鬓笑道:“银才人与惠妃娘娘极是投缘,如今正住在咸福宫惠妃娘娘那儿。”
“那么,奴婢猜测……”夜飞雪微笑着,目光却牢牢锁在承哲面庞上:“那位孟忆柳孟美人应该是住在景仁宫淑妃娘娘那儿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绿鬓惊异问道:“莫非你已然事先查过?”
承哲瞄了绿鬓一眼,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笑意道:“朕的这几位爱妃初来乍到的,总得有人照顾才是。孟美人和银才人也算是朕身边的老人了。”
夜飞雪的心,无声的叹了口气,口中却淡淡问道:“不知道皇上打算让谁去好好照顾皇后娘娘呢?”
承哲冲她粲然一笑:“朕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朕的尚仪更加合适了。”
夜飞雪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惊怒,甜笑道:“皇上未免太看得起奴婢。她还未是皇后娘娘之时,就咬定了奴婢是通缉犯巧儿,想着要奴婢的命呢,皇上让奴婢去照顾她,还不如直接给奴婢嘴里塞把毒药,来得快些。”
承哲望向她,目中仿佛含着无数的脉脉情意:“调理毒药治病救人不正是你的专长吗?就算皇后真让人在你嘴里塞了毒药,朕敢打赌,也一定毒不死你!”
夜飞雪没好生气的说道:“皇后娘娘不会让人往奴婢嘴里塞毒药,三棍子下来,奴婢这小命就没了。所以,这等好差事,皇上还是另托他人吧。”
“你不想去照顾皇后,难道你想辛苦皇后去照顾你那位风吹就倒的姊姊吗?这倒也是,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知道了后宫妃嫔怀有龙裔,本该悉心照顾才是。”承哲含笑说,语气愈发温和。
“你……”夜飞雪气竭,唬地一声站了起来。
“如今皇后必然已经知道了你姊姊有孕的消息,看来,皇后的关照,不日将要落在你姊姊身上。”承哲冷峻的薄唇微微轻抿,带出一个显出诡谲暧昧的笑意:“皇后为人最是严明公正,李容嫔、李常在和张选侍本是朕亲选出来的妃了,但上个月,也因为冲撞了朕的圣架,皆被赐死了。皇后言道,最恨这种欺君媚上,狐媚妖治,别有用心的女子了。”
夜飞雪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巨大的阴霾之中,双手逐渐变得冰凉,那凉意一点一滴地从手上延伸至心腹之中,直冷得她浑身不自禁地发起抖了。
“但若是有你在边上伺候皇后,以你的聪慧,多半在皇后仁慈对待你姊姊的时候,可以及时通知一下朕!”承哲缓缓地说道,殿内的烛光将他的脸孔照得忽明忽暗。
十指紧紧捏握成拳,夜飞雪竭力控制自己升腾而起的怒气,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咬着嘴唇,困难万分地说道:“既然是皇上之命,奴婢当然不敢不从,只是皇上得把各种各样的牌儿给奴婢些,让奴婢拿着傍身。”
“什么牌儿?”这会承哲也听糊涂了。
“什么免跪金牌、免打金牌、免罪金牌、免死金牌、免……免咬金牌,有多少要多少!”夜飞雪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
绿鬓再也忍不住咭咭得笑出声来,承哲含笑道:“朕听得糊涂,前几项倒也罢了,这最后怎么出来个免咬金牌呢?”
“万一皇后放狗咬我怎么办?”夜飞雪睁大眼睛认真说道。
承哲亦瞪大眼睛望着她,忽然就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的老天爷,飞雪,我真是……真是太服你了!免咬金牌……哈哈哈,你怎么想得出来?哈……”
被他这样一笑,绿鬓也再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开了。夜飞雪微笑着地看着笑得十分开心的主仆俩,淡淡的,柔声细语地说道:“果然是很有趣,很好笑得很。皇上和绿鬓你们觉得好玩,所以笑得这么开心,可天知道,地知道,奴婢自己也知道,奴婢其实当真已经害怕得要命了。皇后那是什么性子的人,皇上和绿鬓难道不知道吗?你们让我去服侍伺候皇后,这不是摆明了,是要我夜飞雪的命吗?”
许是见她说得认真,承哲停下来不笑了,他紧紧得盯着她的眼睛,眼光炽烈,神情真挚:“飞雪,不管你相不相信,朕都要告诉你,朕是绝不会让你出事的。朕让你去皇后身边伺候那也是不得已的。这一次朕的计划,因你的变数而失败,而你满宫乱跑,宫女太监死了那么多人,闹得实在有些大,皇后必然会借机对你和你姊姊发难。你留有皇后身边伺候,反而安全。你要记住,万事都有朕呢!”
“是吗?”夜飞雪幽幽轻叹:“既然皇上说奴婢不会有事,那么奴婢就一定不会有事。”
夜飞雪话语中的挪揄之意,令到绿鬓怫然变色,她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些什么,看了看承哲的面色后,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她似为承哲十分不平,眼中有委屈的眼泪涌出。
承哲凝视着夜飞雪,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道:“朕累了,你退下吧!”顿了顿,又道:“你有二位老朋友在霅溪馆里等你。以后,无论你上哪儿都把她们带上吧。”
夜飞雪点头称是,随即告退。
霅溪馆离乾清宫主殿并不远,穿过一道九曲回廊,就到了,此时,天色已晚,月光虽亮,却不及悬挂在四周的精巧宫灯。还未进主殿,便听得一声柔和而又熟悉的声音:“可是尚仪来了?”却见两位高品宫装宫女从殿内迎上前来。
夜飞雪微微而笑:“玲珑、含烟你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