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夜飞雪把玲珑拉到被窝,问了她的遭遇,讲了一夜的悄悄话,玲珑告诉她,她被抓以后,并没吃什么苦头,这倒让夜飞雪安心许多。第二日,承哲并没有安排夜飞雪去早朝,而让她去姊姊那儿等他。夜飞雪知道昨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他这是怕她在朝上不好交代。
玲珑和含烟已是得到吩咐,一早便已准备好跟着她。夜飞雪无奈,只得带着她们两人一起往夜无色的景福宫去。刚到景福宫外,便听到从里面内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划,令人听着只觉得似有什么东西重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夜飞雪长叹一声,径直入内,大声道:“静柔夫人身怀龙裔,理当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夜无色听得她的声音,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尚仪昨日可曾被皇上责怪?”
夜飞雪含笑摇了摇头,仔细打量夜无色,发现她竟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她身着一袭透着淡紫色的曳地长裙,外罩一件轻罗纱衣,上面绣得是一幅紫藤缠树,墨绿的枝藤与粉白的小巧花瓣形成鲜明之色,益发突显得她的冰肌雪肤,唇红齿白,美貌异常。
夜飞雪低声在她耳边道:“姊姊今天好美!”
夜无色红了脸,随即显出不安之色:“太后要召见我,皇上却让我在这儿候音,等他下了早朝一起去,也不知道太后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夜飞雪笑道:“静柔夫人敬请安心,万事都有皇上。”
过得一会儿,有太监来宣夜飞雪和夜无色去慈宁宫见太后慈驾。于是,夜飞雪便安排了车辇跟夜无色过去。走至在太后的慈宁宫门口,夜飞雪才扶着夜无色下了车辇,看看门外的车架,已然有了不少了,想来,宫里那一班正经主子今天都已然到场。
早就侍在门口的绿鬓见了她们,急步迎上来,她的脸色不是很自在,她靠近夜飞雪耳边,轻声道:“主子说了,忍字心头一把刀。”
夜飞雪笑了笑,并不言语。须庚,她们便进了主殿内。夜飞雪扫了一眼,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同是妃嫔的孟忆柳和银衣。随便是如此,场面依然还是颇大,除却这两位外,宫里头所有的有宠无宠的妃嫔们应该全都来了,她们满头的珠翠明晃晃亮晶晶的晃得夜飞雪头痛眼花。
承哲这个皇帝已经在太后边上坐下了,皇后就坐在他身边右侧。她头戴赤金凤冠,穿着身大红金银双丝绣成的百鸟朝凤朝服,俏颜含霜,甚是威严。这三个月来,皇帝对她极尽宠爱,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她的坤宁宫里度过,无数脂胭绸缎、珠钗玉石、鉴赏宝物流水般的赏赐到了坤宁宫里。后宫中所有大小事务更是由皇后一手操办,据说,皇后已经处置了好些个承哲在这次选秀中亲点或亲选的不听话亦不懂得风向的低等妃嫔。皇后专宠,背后又有仲父撑腰,一时之间后宫之内无人敢掖其锋,便是连太后都不得不对她忍让三分。故此,后宫妃嫔见她这位后宫之主甚是害怕,她一双凤目看到哪儿,哪儿的妃嫔便不安的低下头来。倒是带着人皮面具的太后,满脸含笑,意态闲闲地用茶盖轻轻拨弄手中那盏香茶。
夜飞雪与夜无色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德妃娘娘千岁千千岁,贤妃……”还未说完太后已是呵呵笑道:“好了好了,赶紧起来吧,瞧你们俩这一大串叫的,把哀家的头都绕晕了。”顿了顿又道含笑道:“阿喜,赶紧给静柔夫人拿个背椅来,再放上靠垫,她是有身子的人,比不得别人,可不能让她坐着绣墩。”
夜无色正磕头谢恩,太后一挥后,道:“好了好了,有身子的人,就别拘这种礼了。哀家之所以免了你早晚的定省,就是不想让你跪来跪去的累着。你且坐吧!”夜飞雪急忙扶着夜无色坐好。
自夜飞雪进来后,太后深邃的眼光,便一直停在她身上,这时向她招了招手道:“花晨,赶紧过来,让哀家看看!”
夜飞雪并不知道太后想怎么样,不敢违命,只得乖乖上前,任由她拉着手东看西看。
“瞧瞧,你这孩子,唇青脸白的,怎么了,昨儿个没睡好吗?”太后慈爱地问道。
夜飞雪恭敬答道:“回太后,奴婢昨夜睡得挺好的。”
“这就好!”太后轻拍她的手,满脸怜爱之色:“你这孩子,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可怜见的,怎的一幅心神不宁担惊受怕的样子呢?”
夜飞雪抬目望着她,不知太后到底想让她怎么样。而太后却也并不给她暗示,只死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满面含笑的继续端详着。殿里怪异的静得连一丝儿声响都没有,大家都在屏声息气的看着太后和她。
这时,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位女子,跪请道:“禀太后,臣妾听闻昨天宫里出了与尚仪有关件大事!还死了不少人呢!”
夜飞雪深身一哆嗦,果然来了,是的,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她的额头上不觉细细的冒出了汗,正要下跪请罪,太后拉着她的手却是一紧。夜飞雪微微一怔,抬眼瞄向太后神情,却见她嘴角凝笑,淡淡道:“也是哀家糊涂了,这下面跪着的是何人呀?”
欢喜笑道:“也难怪太后不认识,这几个月,宫里着实进了不少新人,本来都是要来向太后请安的,但太后您体恤她们初来乍到,免了她们的早晚定省,故此有好些个主子娘娘,别说太后您未曾见过,连奴婢都未见过呢。但这一位主子,奴婢倒是认得,是住在缈云馆的方良媛!”
下跪那女子忙道:“臣妾正是!”
“方良媛果然美丽!”太后仍是满脸含笑:“怎么,方良媛竟是跟席尚仪十分熟捻的吗?花晨,你跟她很熟吗?”
夜飞雪忙摇头:“奴婢不认得方良媛!”
方良媛不知太后厉害,见太后脸色从和,态度和蔼,便大着胆子,将昨日发生之事从头到尾,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太后边听,边不住点头,待她说完,太后悠然自得地饮了一口欢喜奉上的香茗,缓缓点头说道:“方良媛说话的声音当真清脆好听,叽叽喳喳的,倒有点儿向哀家宫后头养的那只绿嘴鹦哥儿。就是不知道是绿嘴鹦哥儿的嘴巧些,还是方良媛的嘴巧些。”
欢喜嘻嘻而笑道:“是绿嘴鹦哥儿的嘴巧些,还是方良媛的嘴巧些,那可是要比过才知道。”太后便笑:“那就比一比吧。”欢喜低头恭敬称“是”,随后上前一步道:“方良媛请吧!奴婢带您去瞧瞧那只太后最喜欢的绿嘴鹦哥儿。”
夜飞雪眼见太后眼中露出一丝残忍之意,心下一沉,知道不好。可怜那方良媛却并不知情,眼见太后笑容满面,欢喜态度恭谨,也就稀里糊涂的跟着欢喜往后头走去。一班妃嫔也是茫然不解,偷偷面面相觊,不知太后在这当儿把那方良媛带去看绿嘴鹦哥儿是有什么含义。
过得一会儿,在众妃嫔的小声议论中,欢喜带了个手拿托盘的宫女微笑而来。那托盘上放着一只细瓷青花盘,盘上用银罩子罩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慢慢踱步走到众嫔妃中间,对太后行礼道:“禀太后,奴婢让方良媛与绿嘴鹦哥儿比了一下,奴婢觉得倒是要方良媛嘴巧些。”
太后含笑问道:“哦,何以见得?”
欢喜慢慢掀开托盘上那个银罩子,顿时一阵难以名言的血腥这味,弥漫在大殿里。只她从那只细瓷青花盘上拿起一大一小两片血淋淋的东西,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道:“禀太后,方良媛的舌头大些,绿嘴鹦哥儿的舌头小些,所以,定然还是方良媛的嘴巧些。太后若是不信,可以让诸位主子娘娘评评看。”
“啊……”站在欢喜身边的两位妃嫔看得真切,忍不防欢喜将两片舌头伸到她们面前,不由心胆俱裂,尖叫一声,咕咚一声,仰面晕了过去。
“啊!啊!啊!”欢喜将两片舌头伸到哪儿,哪儿的妃嫔便被吓得凄厉尖叫,一时之间,大殿内皆是此起彼浮震耳欲聋的尖叫之声。还有几个,不等她拿两片舌头过来,已是忍不住哇哇得吐了出来。
幸好含烟聪慧,眼见欢喜伸手去拿托盘进来之际,便已伸手挡在夜无色的眼睛前,否则,只怕夜无色见了这一幕不但会吓得晕厥过去,甚至还会动了胎气。
便是连那高高在上一直满脸寒霜的皇后也骇然变色,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目光之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此时,她软软地瘫在承哲怀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统领后宫的凤仪气势?
太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群狼狈万分的嫔妃们,眼中的神色分外的阴冷恐怖。半晌,她方才冷冷开口:“方良媛,以下犯下,竟敢无端出言打断哀家说话,实在罪该万死。她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小良媛就敢如此放肆,将来若是晋了位份,还会将哀家放在眼里吗?”
在这一瞬间,素来表现得仁慈祥和且又宽顺无比的太后初露峥嵘,这一班妃嫔们,在血淋淋的两片舌头面前,终于认清了,这高高在上的太后,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