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哲站了起来,松开怀中的皇后,跪于地上奏请道:“母后请息怒,母后为皇儿隐觅民间二十余栽,吃尽苦头,皇儿无以为报,如今反令得母后受小小一个良媛之辱,此乃皇儿之错。”他说的诚恳肺腑,可是那眼神深处,只有清冷却无一抹暖色。
他这么一跪,满宫的妃嫔皆都跪下。
“皇后!”承哲突然面上带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掌管六宫,如今以你之见,该如何处置那个贱人才好!”
皇后温婉而答,态度恭谨,眼神却锐不可当:“太后,皇上,方良缓冒犯太后,理当处以极刑。但方良媛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臣妾以为,应该严惩此事的罪魁祸首……”她尚未将席花晨三个字说出口,太后和承哲两人已经异口同声得叫了起来“不可!”
“皇后!”承哲面有不愉之色:“以你之意,竟是想处置贤妃?”
皇后万没料到承哲把话音一转竟然转到贤妃身上,不觉微微一怔,连忙辩解道:“臣妾并不是……”
“皇后,贤妃昨儿个虽然鲁莽了些,但哀家见她能指挥得动这宫里的宫人,确是还有几分气魄。皇后掌管后宫三月,如今竟弄得连这种低阶妃嫔都敢对哀家无礼,看来皇后终归是过于慈软了。哀家倒是觉得你若得贤妃在一旁协理,你们一慈一严,或许,这后宫以后就不会再有大胆罔上之人了。”太后不等她说完,已是淡淡接了上去,生生打断了皇后想说的话。
“太后所言极是,但臣妾想说的人是……”
“好了,皇后不用多言。”这次却是轮到皇帝打断她想说的话了:“方良缓冒犯太后是一件事,昨日贤妃跟席尚仪有所争执引起骚乱又是另一件事,朕现在讲怎生处置方良缓,你怎的却硬要将馨馨扯上?你身为皇后,怎可是非不分,将两件事并为一件呢?”承哲冷笑着,走至贤妃身边,紧握她的手说道:“太后说得不错,贤妃虽然鲁莽,但却有几分气魄。皇后掌管后宫过于慈软,不如让馨馨助你一臂之力,协助共理六宫事务。”
说着,他亲自接过欢喜递过来的香茗,躬身奉给太后,一派庄重孝穆道:“后宫妃嫔对太后不恭,致使太后受辱,是皇儿之过。”他冷笑着,眼中透出森森杀意,如同寒光四射的绝世长剑,横扫着一众妃嫔:“今后,若再有任何人敢对太后辱言不恭,朕必对其严惩不贷!此次方良缓竟敢忤逆犯冒太后,将其剥去名号,乱棒打死,其尸不得掩埋,扔至乱葬岗,以儆效尤!”
一句话,唬得众人魂不附体,而皇后显然是第一次被承哲这个皇帝这样当众下脸,直气得脸色苍白,胸口起伏不定,看着夜飞雪的目光更是怨毒无比。总算承哲这个皇帝这几个月在皇后身上的力气并没有白花,皇后显然很在意皇帝的心情和颜面,故此,她并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与皇帝、太后纠缠争论下去,而是选择隐忍了下来,退让了一步。那位贤妃娘娘虽然低头称是,可脸上却露出惊喜之色,只是望向皇后的目光却极为不善。
夜飞雪在太后身边看得真切,心中不禁微微叹息。真是好手腕,果然是好手腕!这母子俩眼看着蓝言轩在后宫布下重重棋子,竟想出这招打压笼络的手段。他们明知道皇后今天要出招对付她,故而,太后才会特意将她拉至身边,等着沉不住气的鱼儿上钩,一招得势,立即施展雷霆手段,将皇后派出的小棋子吃掉。随即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缕缕打断皇后的说话,硬生生将皇后要对付她的本意载脏转嫁给了贤妃。贤妃天真浪漫,娇宠无比,愣是没看明白这个局,难怪皇上会选她下手。这档儿,这位贤妃娘娘怕是欢喜得就要晕过去了,蓝言轩悉心搭就的一后四妃这个坚固长堤,只怕要缺了一个口子了。
不过,除却贤妃的天真浪漫之外,总还有冰心聪慧之人的。皇帝太后这般唱作念打,总得有人捧场才是。
却见有两人慢慢走出,恭敬行礼。其中身着碧叶连天荷花锦绣宫裙,中间镶嵌银线,一眼望去,如同一朵极尽粉嫩的荷花,清纯淡雅。另一人一身浅绿色长袍,碧色丝绦尽处,系着一只黄色玉佩,却如弱柳扶云,令人不禁生出怜惜之意。
太后微笑着接过承哲递上来的那盏香茗,含笑问道:“淑妃、惠妃,你们……有何事?”最后三个字,太后微微提高了音量,凤目之中,自然而然的射出一种凛然之气。淑妃与惠妃抬头望见太后那犀利得仿佛要直射入人心的目光,袅袅娜娜地跪下道:“臣妾等谨遵圣意!”
太后眯着眼睛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位妃子,忽然笑了,一瞬间,夜飞雪只觉得,皇帝的三宫六院,在太后这倾城一笑之下,皆失去了应有的颜色。
“既然淑妃和惠妃都没有意见,那么大伙儿都散了吧,这大热天的,回去晚了,可别中暑了!”太后和颜悦色地对大伙说道。
妃嫔们协调秩序地退了出来,夜飞雪是等众妃都走了才最后一个出来。出得慈宁宫不过两步,便听一婉转声音冷冷道:“席尚仪,请留步!”
夜飞雪微微叹息,转过身子,恭敬行礼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此时烈阳当空,她看到皇后晶莹玉颜之上,有点点细小汗珠,她急促的喘息着,黑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翅一般不住颤动。皇后冷冷望着夜飞雪,嘴角隐含着一丝满含着怨毒的微笑。虽烈日当空,但在这晶莹绝世的容颜上,出现这样阴森冰冷的容笑,当真令让遍体生寒。
“昨日宫中死了这么多人,不知道尚仪睡得可是安稳?”皇后缓缓靠近她,眉间冷意更深。
刺眼的逆光刺得夜飞雪的眼睛不禁微微细眯,脸上的笑容却仍是婉约得体:“回娘娘,奴婢睡得很是安稳。”
“是吗?”皇后的声音幽邃,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但愿尚仪千万不要被冤鬼缠身,以后每晚都能睡得安稳这才是好呢!”
夜飞雪抬头对抗着皇后眼中的阴郁沉冥,淡淡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贵不可言,六宫在娘娘庇护之下,又怎会有游魂冤鬼,是以奴婢坚信每晚定能睡得安稳!”
皇后望着她的眸子愈发凛然冰寒,夜飞雪则倔强不屈地与她对持着,良久,皇后眉间一蹙,断然冷言道:“摆驾回宫!”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飞雪正想要走,又是一声娇滴滴的:“席尚仪,请留步!”将她生生留下。夜飞雪一听到此人的声音,一颗心顿时拎了起来,头也开始觉得大了一圈,小心地离开那人数步,方才无奈行礼道:“不知贤妃娘娘有何吩咐!”
这位娘娘可是位动辄翻脸打人的主,夜飞雪寻思着一会儿是不是该往太后的慈宁宫里逃跑?
哪知这位贤妃娘娘今日竟对着她友善异常,她笑得绚烂绝美,细声柔语说道:“本宫累及尚仪昨日受惊,心中很是不安。今晚本宫要在宫中设宴,不知席尚仪有没有空到本宫的永寿宫一聚?”
夜飞雪倒吸了口冷气,暗中寻思这位贤妃该不会是想把她骗进她宫里,然后乱棒打死吧?这么一想,她的脸色在瞬间失了血色。皇后似乎是很想死她,不过皇后碍于身份,怎么着也会寻些明面上的差错来治她的罪,倒也不会胡乱喊打喊杀的,可是这位刁蛮无理的贤妃,若是想她死,那可真的根本就不过脑,是会直接拿刀砍了她的。
夜飞雪转动着眼珠子,正想着如何想个法儿塘塞过去,有人却已经替她答应了。
“馨馨,你且去准备,晚上朕和席尚仪一定准时赴宴!”承哲身后跟着一群嫔妃,含笑而来。
贤妃抿嘴一笑,向他行礼告退,走至夜飞雪身边时,低语道:“妹子的这翻心思,嫂嫂自然记在心里。”
妹子?嫂嫂?她又有哪翻心思了?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夜飞雪一头雾水的望着俏脸嫣红的贤妃,却见皇帝承哲正无比深情地眷恋地与贤妃对望着。他的目光奇异而缠绵,便如夏日里最沁凉的一缕夜风般,阳光印在他那双清寒如潭的眼眸中,只映得他双目生辉,如天神降临。在这一瞬间,夜飞雪能感觉到,几乎所有的嫔妃在他这种目光下,这种微笑下,芳心怦动,更不要说那位已经意乱情迷的贤妃,她近乎于痴痴地望着他,眼中充满爱慕之意。
夜飞雪本欲回夜无色的景福宫里,但被皇后和贤妃这么一搅,再加上心中又实在不愿意和明显想要上来跟她说话的各种妃嫔打交道,只得乖乖跟着皇帝的圣驾回到了乾清宫。
一路之上,绿鬓告诉她,今日在早朝之上,许多大臣纷纷上书,要求严惩肇事之人,皇上的本意是一律留中不发,但众臣喧然大哗。皇上便替皇后开解道:“后宫虽由皇后掌管,但皇后毕竟年轻。”
绿鬓咯咯笑道:“姑娘是没看到当时那些大臣的脸,他们发现自己竟被皇上诱着不知不觉的说到皇后身上,那一张张脸顿时有青有红,可笑极了。”
绿鬓的笑颜灿烂眩目,只晃得夜飞雪眼前发花,她只觉得一阵阵燥热,一阵阵晕眩,心中偏生又在阵阵发寒。承哲这位皇帝的手段如今愈发凌厉,所做所为,也更有章法,而太后也是一改昔日慈爱祥和的模样,手段雷霆,本性毕露,她有预感,蓝言轩硬塞进来的这些女人,怕是要糟了,后宫真正能做主的怕是要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