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华灯初上之时,果然传来消息,说有一名叫朱新的大内侍卫向罗将军自首,承认银贵妃是他在当值的时候所杀,杀人动机是为被打入暴室而死的表亲吴充容报仇,那张黄纸也是趁贤妃在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放在她身上嫁祸给她的。听闻这个朱新就长了一脸大胡子。
夜无色当晚便被放了出来,她也不来见夜飞雪,直接住进了霅溪馆里。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闹鬼事件就此真相大白。只是自此之后,承哲皇帝对皇后愈发亲近,甚少翻其他嫔妃的绿牌,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后宫中陪她。没几天,一道圣旨下来,淑妃娘娘被册封为贵妃娘娘了。
淑妃册封过后第二日,夜无色终于来见夜飞雪了。
她照例是斯文温顺的模样,端着茶盏轻抿一口茶水,随即以绢帕擦拭唇角,一举一动,优雅自然之处又显高贵大方,跟夜飞雪这种将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的模样简单不同而言的。
夜无色见夜飞雪喝得非快,微睨了她一眼,眼波清婉之中,自有一番妩媚慵懒之意,清笑道:“妹妹真是豪情不改,喝起茶来,照例是一饮而尽。”
夜飞雪抬眸望了她一眼,好似不经意地笑道:“偏是皇上喜欢我这般真性情,谁叫后宫之中,个个妃嫔无论从坐姿到走姿包括连饮茶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呢?”
夜无色往后微侧,灯烛的阴影顿时将她的面容遮没,只她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柔柔的:“妹妹如今愈发可爱,难怪皇上对妹妹痴爱异常。”
夜飞雪掩唇轻笑道:“这点痴爱算什么,最要紧的是跟姊姊好好学习,早日诞下皇子,那我就圣宠不衰了。”
夜无色双目灼然生辉,深深地凝望着夜飞雪,一字一句道:“只道妹妹是个长情之人,没想到竟也是个没心没肝的。你居然这么快就忘记菰安郡中那个对你牵肠挂肚的翼安王了?”
夜飞雪格格娇笑,望定了夜无色,也是一字一句地道:“我的没心没肝岂非都是拜姊姊所赐跟姊姊所学?”
夜无色站了起来,今天她穿了一件紫绸宫衣,底下衬了雪色缎裳,灯影之下风姿绰约,宛若九天仙女。她侧首向夜飞雪看过来,笑意飘忽,目光幽深道:“这次本宫能够顺利出来,还是要多谢谢妹妹的全力相救,若非妹妹从银衣身上找出那三枚玄铁黑针,只怕本宫这次真的在劫难逃。本宫亦非忘恩负义之人,若是妹妹对当初的提议仍是有意,本宫愿意一力成全。”
夜飞雪并不言语,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着夜无色。夜无色进了这天牢一趟,出来之后,人虽然瘦了好些,但气色却是极佳,倒反而愈发显得明眸皓齿,面若桃腮,纤纤腰肢如今只剩盈盈一握,说话的声音如今更加细腻软润,行为也更加谦谦得体。夜飞雪忍不住在心里称赞了一句,好一个端静优雅,绝代风华的贤妃娘娘。
见夜飞雪含笑不语,夜无色的美眸中顿时露出幽怨之色,眼圈儿也禁不住红了,轻叹道:“我不想帮你的时候,你就变着法子来气我,如今我真心想帮你了,你却是如此的疑心我。我从没想过,我们姊妹之间,竟有一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夜飞雪收敛了笑容,抬起幽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夜无色:“我原以为,姊姊这一趟入狱,愈发会觉得委屈,却不料姊姊竟然肯好心帮我。”
夜无色眸光微闪,仿佛有什么诡异的算计在她的目光之中:“姊妹之间,本该相互帮助,相互扶持。只是不知道妹妹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令到皇上不再宠幸你?”
“姊姊你就算不是神医,但也算得上是杏林高手,当该知道这世上既然存在着催生情欲的药物,当然也存在着抑制情欲的药物。我所想的不过是送姊姊一瓶香粉,让姊姊每日使用,多多接触皇上。这瓶香粉对姊姊并无伤害,但,若是皇上在姊姊身上闻过你的香粉,再在我这儿闻过我身上的香粉味儿,那他心里必然不会再对我产生情欲。”夜飞雪眉眼之间复又带上笑容,轻轻挽住夜无色的手,看上去仿佛一团亲热和睦:“若是姊姊想要为自己的那个青衣带面具的情郎守贞,大可以试试飞雪的这个法子。”
夜无色那密长而秀丽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叹道:“飞雪,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到现在仍是在疑心我的清白?我已经跟你解释得很清楚,那个所谓的青衣人,就是皇上派在我们身边保卫我们的侍卫而已。我知道,因我不肯帮你,你心里对我有气。可是你有没有为我想过,若被皇上知道我辜负了他的圣望,转而在暗中帮你,你可知道姊姊将会迎接皇上怎么样的雷霆震怒呢?我一个人,倒也没什么,不过只是一个死字罢了,可是,我现在还有个曦儿,他是皇长子,皇后一直视他为眼中之钉,如今皇后有孕,更加想方设法的要陷害我们娘儿俩,你且去想想,一旦我这个当娘的出了什么事,你让曦儿他孤苦一个人如何才能在这宫里生存下去?”
“我不明白姊姊这么说的意思,你的意思到底是帮呢,还是不帮?”
“妹妹若想我帮你,却须得先要帮我!”夜无色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冷然如冰,眼中的乖戾暴虐之意,顿时显露,偏偏说话仍轻声曼语:“若是妹妹肯帮姊姊报了皇后的这一箭之仇,那姊姊为你担待点风雨又算得了什么?银衣已死,现在只要皇后一倒,谁又会有这个胆子敢动我和曦儿半分?”
夜飞雪咬了咬唇,复又笑靥如花:“姊姊想让我怎么做?”
夜无色眼中有微光闪动,话音中已是带出了责难:“若非当日妹妹多事,替皇后娘娘圣手解优,皇后腹中岂会怀上这一胎?妹妹难道不觉得很对不起我吗?”
到底还是说出了口,夜飞雪心中难受之极,默然低头,并无任何辩解,神色之间却愈发倔强了几分。
夜无色似乎被夜飞雪如此桀骜可恨的模样激得恼怒起来,银牙微缀,随即生生将恼怒之意压下,深吸一口气,诚恳道:“妹妹如何不知,这后宫看似繁华,实则却无异于虎狼之地,我们这一众女子除了拼却容貌和才智之外,家境更是我们身后最稳固的支柱。你看看这宫里的那些妃子,有一个不是家世显赫,又有哪一个其父兄不是皇上身边的顶梁支柱?唯有我和你,背后并无可以遮荫的参天大树。曦儿是皇长子,他可是将来给你我依靠和遮风挡雨唯一的存在呀。”
望着夜无色那张淡漠冷然的面孔,夜飞雪认真地说道:“姊姊,或许在别的朝代,家世显赫,背景深厚,足以能在宫中问鼎。可是姊姊莫非忘记了咱们皇上的出身了吗?皇上自即位以来,恩威并施,无时不刻地都在想着收回落入他人手中的实权,这其中也包括后宫之权。所以,在这么个环境之下,身家背景太过深厚,未必就是好事。我虽然摸不清皇上的用意,但到底他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曦儿出事的,但他也绝对不会允许再有人挑战他皇位的权尊。至于他对姊姊你,虽说不上是全心相爱,但也断然不会让姊姊如何委屈了去。姊姊若是觉得身后没有什么参天大树可以依附,倒不如与同其他大树苗枝叶相交,藤蔓相缠,或者,倒也可以撑出一片天空来。”
“妹妹的意思是想让本宫投入于淑妃的庇护之下,依附于她?”夜无色的声音清清淡淡,波澜不惊:“这倒是个好主意。听闻银衣的鬼影最后是落于淑妃宫中,这才不见的。想必皇后娘娘对淑妃这翻抓鬼除魔的本事端得是万分感恩戴德呀。”
夜飞雪徐徐地拿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又悠悠放下,以帕轻轻拭唇,笑道:“瞧,似姊姊这般温雅饮茶,我原本亦会。就看姊姊希望我今后是依着性子大口饮茶呢,还是坐在这儿跟姊姊你一样这般温雅饮茶。”
“妹妹此刻固然仪态万千。”夜无色重新坐下,回眸朝夜飞雪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冷若霜冰,又锋利如刃,紧接着便听她冷声道:“可惜,画龙画虎难画骨,纵使你再怎么掩饰,一时三刻过后,立即便又显回原型,姊姊对你倾心爱护,当然还是希望你依着性子大口饮茶。只是,如今妹妹给本宫出了如此一个良策,想必已是劳心劳骨,倒不如什么也不用再说,留着精神蛊惑皇上的好。而且本宫用惯了自己的香粉,只怕妹妹的这粉儿,本宫受用不起呀。”
夜飞雪心中怒极,再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救夜无色一命,可夜无色竟仍不肯帮她!非但如此,居然还要跟她讲条件!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直跳,面上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容有几分苦涩,有分凄楚,唯有她自己心中知道:“姊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翼安王已经辞婚,可见他对我仍是念念不忘。姊姊若肯帮我,将来必能得到回报。如此一来,姊姊在外有翼安王的照拂,在内又有淑贵妃的扶持,要想遮住这后宫半片天,岂非指日可待?皇上的雷霆怒火不过是一时半会儿,但来自菰安郡的扶持和帮助却可一生一世。况且,皇上最重亲情,姊姊从前设计害我,非但没有得到皇上的认同,反而认为姊姊你心狠手辣。若姊姊肯帮我,就算最后皇上知道了真相瞒,在他心里一定会对你现在的想法有所改观。姊姊去想一想,认为这笔帐,该如何一算才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