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鬓叹了口气又劝道:“婕妤不要如此自苦,孟美人知道你是跟她开玩笑的,她……并不会介意的。”
“可我介意!”夜飞雪拿起孟忆柳僵硬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紧压在胸口,心里,是撕裂般的痛楚:“当初我求死求活的时候,是她一直守在我的身边,鼓励我,安慰我。我知道,她是真心对我的。可是……可是我这心里总还是时不时想起她曾经骗过我,她那样对我……我却……我却仍是不能忘怀……”
是的,虽然孟忆柳曾经骗过她,害过她。可是自从孟忆柳把她当成朋友的那一天起,她的心,便已经为她敞开。当他人相信她脸上的微笑时,只孟忆柳能读懂她眼中的哀伤;当她表面圣宠无比风光无限之时,只孟忆柳劝导于她的困顿烦忧之中;当她踌躇满志的时候,孟忆柳静立于在远处;当她悲观失望之时,孟忆柳又无声贴近;她和她纵然可以长别,可以久无音讯,可以相视无言,可以不必时时想起,但,如今回忆,一切皆在温暖之处。
如果孟忆柳的命运从来不曾和所谓的前朝、天子、江山联在一起,那么,她本该成就的将是一世无双。可是如今,她闭目合眼,酿成的却是她的一世悲伤。
泪水终于扑簌簌的潸潸而下,一滴又一滴的泪珠滴在了孟忆柳那苍白的脸上,夜飞雪握着孟忆柳的手,默默流着泪。看着孟忆柳苍白的容颜许久,夜飞雪才把孟忆柳僵硬的手轻轻放回她的胸口,准备替她验尸。因为,夜飞雪绝不相信孟忆柳真的是溺水而亡。八壹中文網
就在把孟忆柳的手放下去的一瞬间,夜飞雪的眼角之处,瞄到了孟忆柳的手心里似乎有什么绿色的东西。心中不禁一动,垂泪对绿鬓道:“我知道宫中规矩,是不能燃元宝撒纸钱的。但我想为她尽一尽心意,麻烦你替我去准备点元宝纸钱,行吗?”
绿鬓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夜飞雪等绿鬓走远之后,迅速按住孟忆柳手上的穴道,令她僵硬的手心松开,然后把她手心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孟忆柳临死之前死死拽在手中的,竟然是半片树叶,半片梧桐树的树叶。
仿佛在数九隆冬时节坠入了满是冰渣的河里,夜飞雪的心在冰冷彻骨之中载浮载沉,那怨毒忿恨的痛和麻木冰冷的苦,让她眼中露出血色般的颠狂来。
是了,“叶”岂不等同于“夜”?
姐姐,你是想告诉我,你并不是死于意外,杀死你的,就是夜无色吗?
是了,我知道,我早知道!我早知道夜无色一定会报复我,可我为什么就没能好好保护你?
夜飞雪心痛如刀,后悔无比,她颤抖着双手解开孟忆柳的衣衫,待得看到孟忆柳胸口正中的位置俨然印了明显是女子的乌黑的手印时,她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将冰冷的孟忆柳抱进了怀里,滴滴的眼泪终于滂沱而下。
是了,孟忆柳并不是溺毙的,而是被一个武林高手一掌打死再推于湖中的。而那个掌印的大小,分明就是女子的纤纤玉手,这样的武功,除了含烟,还会有谁?
夜飞雪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痛恨,这般后悔,这般想要杀人过,铺天盖地的仇恨好似将她整个人席卷。她真的好悔好恨,她恨自己明明猜到夜无色可能会对她们进行报复,却仍是没有阻止孟忆柳的外出。她恨夜无色的残忍和歹毒,恨含烟的凶狠和毒辣,更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如果她有含烟那样的身手,此刻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冲进前静福宫里将夜无色和含烟全部杀死。
玲珑流着泪,在青铜里加上红炭,然后细细将孟忆柳的每一缕发丝都烫干。等到差不多干透的时候,玲珑让夜飞雪将孟忆柳抱起,然后仔细梳起了一个芙蓉髻。等玲珑把头梳好了,夜飞雪的手也早已麻木僵硬,但她仍是不肯休息,缓缓的,缓缓的,将一枝枝凤钿金钗玉簪头花,细细的,细细的,插于孟忆柳的发间。
玲珑拧了干净的帕子给夜飞雪,夜飞雪认真替孟忆柳擦拭了脸上的污尘,再将孟忆柳生前最爱的桃花粉薄薄拈开,均匀敷于她的脸上,使她苍白灰败的脸上显出自然的红润来。玲珑手上的那盒胭脂,是夜飞雪为孟忆柳量身定做的,取名叫“金花燕支”。夜飞雪轻轻蘸少量清水是用丝绵细细而蘸,抹于孟忆柳苍白的两腮上。孟忆柳最爱画的是“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的远山黛眉,于是,她学着孟忆柳从前的样子,把孟忆柳的眉毛画成长长弯弯青青的,望之,果然如像远山一样秀丽。
贴花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少的,“小舟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孟忆柳最爱的是梅花妆,金箔剪裁的梅花花钿早已备下,夜飞雪细细将它贴于她的额间。接下来,便是贴面靥,这也是孟忆柳日常打扮时,必不可少的一个妆容。孟忆柳生前最爱在面颊之上贴上杏花,那花枝自面颊长长蜿蜒而下,直至波颈间,为此,夜飞雪还曾嘲笑她是“一枝红杏出墙来”。故此,杏花面靥也是必不可少。之后,要在她脸上“描斜红”,这次是由玲珑为孟忆柳而描,玲珑细细而画,不一会儿,两道色泽浓艳的红色月牙形妆饰便已画就。
看着这两道斜红,夜飞雪的泪差点又落了下来,她犹自记得,当初玲珑为孟忆柳画就此妆时,她惊恐万分,只是追问孟忆柳是哪个缺德的把她脸上挠出这么两道疤痕来。玲珑笑得抱着肚子直叫哎哟,孟忆柳却气得差点没把她给掐死。后来夜飞雪才知,原来这两道她眼中的疤痕,应该称之为“斜红”。孟忆柳跟她说当年魏文帝曹丕的宫中新添了一名宫女,叫薛夜来,文帝对她十分宠爱。一天夜里,文帝灯下读书,四周有以水晶制成的屏风。薛夜来走近文帝,不觉一头撞上屏风,顿时鲜血直流,伤处如朝霞将散,愈后仍留下两道疤痕,但文帝对她宠爱如昔。其他宫女有见于此,也模仿起薛夜来的样子,用胭脂在脸部画上这种血痕,名叫“描斜红”。
当时夜飞雪听了之后就对孟忆柳说,你每天这么描多麻烦呀,干脆我用指甲给你抓这么两道出来得了。结果,那晚,她们俩个从床上一直打到了地上。
最后一道化妆工序便是“涂唇脂”,“朱唇一点桃花殷。”这种樱桃小口一点点的妆容,也是孟忆柳生前的最爱。唇脂,也是夜飞雪为她量身定做的,她记得,她做好后第一次拿出来给孟忆柳试妆的时候,她故意把孟忆柳涂成了一个血盆大口,正巧承哲来看她,当时见到孟忆柳的模样,吓了老大一跳,愣是没把她认出来。为此,孟忆柳跟她生了气,三天都没理她。
孟忆柳的容妆画好,衣服换好,绿鬓也回来了,她把元宝纸钱一样不少的带了过来,然后守在了门外。
于是,夜飞雪和玲珑分跪于地,将一串串的纸钱和元宝,放进火盆之中,烧完纸钱和元宝,夜飞雪又让灵香将孟忆柳平素爱穿的衣服拿来,然后尽数烧给了她。
当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一身素衣以厚纱蒙面的夜无色和含烟却来了。见到她俩的那一刻,夜飞雪全身都几乎僵住了,愤懑如波涛一般,汹涌全身,当即跳起来,抡起胳膊就向夜无色脸上甩去。含烟见状不妙及时把一挡,把夜飞雪拉住些许,轻声道:“贤妃娘娘不过是一翻好心,想给孟美人上柱香而已。婕妤不会是想在这儿再将娘娘打一顿,然后绿鬓给引进来吧?”
夜飞雪喘着粗气,忍住周身汹涌的涛天怒意,压低声音,冷冷道:“你们给我滚,少在这儿给我装慈悲。夜无色、含烟,你们给我记着,这笔帐,我迟早会讨还回来。”
趁着含烟拦着夜飞雪的这当儿,夜无色已经给孟忆柳磕了头,上过香,此时已施施然地提起裙幅,从地上站了起来。纵是隔着厚厚的面纱,夜飞雪仍是隐隐看到了她那张青肿可怖的面孔,可见当时她下手之重。
“呵呵……”夜无色见夜飞雪张牙舞爪的样子笑出声来,只可惜牙齿露风,再怎么温柔的声音让人听了都不免觉得滑稽无比:“怎么样,夜飞雪,被人断了左膀右臂的感觉如何呀?你废了我的双手,活该就要被人在心上挖个口子!”
夜飞雪狂怒之下,也不管会不会把门外的绿鬓给引进来,跳了起来,绕过含烟,伸出尖尖的指甲就向夜无色眼睛挖去。这下把含烟吓得不轻,急忙伸手把夜飞雪架住。她的力气比夜飞雪大许多,被她这么一架一压,夜飞雪的双手当即动弹不得。但夜飞雪不肯罢休,飞起一腿向夜无色踢去,这一脚被含烟压得泄了力气,没踢痛她,只是却在夜无色胸前留下了一个乌黑的脚印,嘴里吐出的一口口水倒是奇准无比地吐到了夜无色的面纱上。
夜无色忍不住变色,冷笑道:“夜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种?你看看你的样子,哪有半分像是皇上的妃嫔,根本就是一个无赖泼妇。”
夜飞雪冷哼一声,低头向含烟的手指咬去,含烟也怕她真把自己的手指咬下来,急忙缩手放开了她。
夜飞雪咻咻冷笑,笑声森然冷冽,张口骂道:“夜无色,你这个贱人,淫妇、破落户、贼禽兽、老咬虫、放屁辣臊、腌臜婆娘、混沌魍魉、滥污婆娘、忤逆畜生。你都已经毁容了毁成这样了,还在捏着嗓子装什么娇媚,我呸!老娘劝你还是趁早滚回你的狗窝的好,不然,就凭这人模鬼样的样子,没得吓坏了这一宫的美人!”
夜无色被夜飞雪这一长串的骂语气得几将晕过去,她呼吸粗重,咬牙切齿地说道:“夜飞雪,你真不识好歹,本宫劝你千万要看好你身边那个娇滴滴笨兮兮的玲珑姑娘。你也千万别再对本宫那么张狂,否则,你身边的这个丫头可就会一不小心掉进湖里给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