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预定前往天工谷的计划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
——岑清商在一次外出商谈生意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与跟踪他的人打了个照面。
按照计划,最好的一种情况是他只需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在外面多遛上“尾巴”几天,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再由姜东离等人借遍布各处的唐门眼线的帮助,反过来进行追踪,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一举解决整件事。
可惜天不遂人意。
当岑清商从商行出来,不经意地看向本该站着他的手下的地方,却惊讶地看到了一双紧张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时,他心头就咯噔一下,知道最麻烦的情况出现了。
两人谁都没预料到这个毫无阻挡的对视,一时间都有点愣神,面面相觑了足有两次呼吸的时间。而这种情形下,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地移开视线,显然根本不可能,也完全不合情理。
岑清商心念急转,飞快地打定了主意,索性坦坦荡荡地朝那名暴露了的盯梢者走了过去,嘴角仍噙着一如平日的温和笑意,直到两人相距不过五尺,略一抱拳笑道:“不知这位兄弟尊姓大名?可是有话要对在下说?”
那人站在人群中,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却没有心虚地试图逃跑,若不是面皮显得有些僵硬,几乎就像是旁边的普通路人一样。
岑清商趁机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发现这人似乎易容过,但简单的人皮面具无法完全掩盖他本身的青涩和局促,仍然能够让人一眼就辨认出这是个没有多少江湖经验的新手。
那人绷着脸,始终在沉默,似乎并没有与盯梢目标交谈的兴致。
岑清商略作思忖,正要再开口,可就在此时,他身旁叫做老张的下属突然低喝一声:“公子小心!”出声示警的同时,已将他推向一旁,另一只手抓住街边摊贩的推车往前猛力一抡!
岑清商踉跄站定,耳畔轰的一声巨响,他不由一怔,只见那架结实的小推车在半空中四分五裂,木屑和烟尘满天飞散!
老张头也不回地吼道:“护公子回客栈!快!走大路!”
说着,反手抽出腰边长刀,“铮”地架住了从飞溅木屑中刺来的剑光!
只是这一触即分的第一次交手,老张便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脚跟抵住了商会门口的石阶才停下来,他脸色苍白地咳嗽了几声,啐出一口血来,神情愈发凝重,意识到了来袭的绝不是能轻易打发的蟊贼。
岑清商在其他下属的簇拥之下,本来已经打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看到老张的状况,又猝然收住了脚步,冷声吩咐周围人:“你们几个,去帮老张!”
老张不敢回头,仍紧盯着对面好整以暇地提刀走来的灰衣刺客,急道:“公子快走!这人不是善茬!”
到了此刻,岑清商反而镇定了下来,背靠着墙壁防备后方偷袭,指挥众人上前助阵,冷冷道:“往哪走?此地就在唐家堡门口,只需坚持片刻便能等来援手,何须乱跑?若是援手不来……呵,连唐门都应对不了的场面,逃又何益!”
说话间,老张等人已与那刺客又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那刺客功夫虽强,却耐不住众人围攻,仓促间难免露出一丝破绽,岑清商眼睛一亮:“攻他左腿!”
那刺客也不知是受过旧伤还是天生残疾,左腿竟然有些跛,平时不太看得出来,但此时疲于应对四下的围攻,这点缺陷便越来越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老张几人登时精神大振,手下攻势更加凌厉了几分,纷纷向着刺客行动略显迟滞的左腿攻去。
眼看着胜负即将分晓,不知为何,那刺客却突然离奇地变了一招,丝毫不理会自己左腿上被划出的伤口,手中兵刃在老张的长刀上一缠一挑,将刀锋引向一旁。
老张紧握刀柄向旁一个错步,连忙稳住身形,下一瞬,却见到从这个位置上刺客竟算得上是空门大开,不由大喜过望。可喜意不过一闪而逝,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心头疑云骤生,他不动声色再次挥出一刀,大开大合的刀势逼得刺客向后退去。
奇怪的是,那刺客竟然没有立刻重新冲上前来。
也就在这个短暂的空当中,老张猛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刚刚那几次变招,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被刺客引得向前了足足有一丈多的距离!
而在那之前,他们原本应该是背对着岑清商,将他保护在中心的!
老张额头上一瞬间就见了冷汗,再也顾不上面前仍有一搏之力的刺客,慌忙回头望去。
在距离众人两丈之外,岑清商仍旧一无所觉地站在看似安全的高墙下,然而,就在高墙上却已经静静地投下了一道阴影。
一个鬼魅似的灰衣人站在那里,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手中倒提着一把细而长的软剑。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老张的惊恐与急迫,抬起眼,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随即飞身而下,手中软剑如一泓流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岑清商的脖颈!
“公子!”
老张骇然大吼,回身以生平最快速度扑来。
然而两人距离已经拉开,那道剑光却近在咫尺,他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里,他脑海中乱糟糟地涌现出了过往十余年间无数次的死里逃生,与每一次艰辛挣扎过后减少的同伴的音容……
难道以后就只剩下他自己了么……
但就在即将被绝望没顶之时,一阵呼啸的厉风猝然响起,尖锐的尾音在撞上剑锋的瞬间戛然而止,一声刺耳的铮鸣爆发开来!
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最初那戴着人皮面具的跟踪者放下手弩,拔刀出鞘,沉声大喝:“六扇门在此,何方宵小胆敢当街行凶?!”
老张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扑倒。
“六扇门?”他万分惊愕望了过去。八壹中文網
从墙上偷袭的刺客像是也被这个名头吓了一跳,犹豫了下,似乎不确定是应该继续杀人,还是应当赶紧逃走。而他也没有思考很久,就在下一刻,从四方赶来的唐门弟子就已经循声赶来了,那刺客见状再无迟疑,一抖软剑将它缠回手臂上,当机立断地放弃了这场功败垂成的刺杀,转身跳下高墙,仅仅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最紧迫的危机解除,老张心头一块大石猛然落地,慌忙冲到岑清商身旁,拉着他左看右看:“公子,受伤没有?”
岑清商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抽了口气,又过了片刻,白着脸摇摇头:“无碍。”
话虽如此说,却还是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脖子,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一样。
从四面赶来的人们也终于到了现场,其中不止有唐门弟子,还有正好在集市上买马的明寒衣和晏棠——这两人到得最晚,没来得及瞧见刺客的模样,甚至在发现遇刺的是岑清商时还吃了一惊。
晏棠排众上前,打量了岑清商片刻,见他还是囫囵个的,便将视线移开,落到不远处地面的血迹上:“怎么回事?”
刚到场的几个唐门弟子面面相觑,皆有些讪讪:“是我们思虑不周,竟然没发现此处有个监视不到之处,让刺客钻了空子。”
“哦呀?”明寒衣惊奇地挑了下细细的眉毛,面上紧张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分微妙的表情,好似发现了什么古怪而有趣的事情。
晏棠却仍旧一派淡漠:“没问你们。你说。”
后一句话是对着岑清商的。
岑清商还在摸脖子,一言难尽地苦笑了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移星阁那些杀手等不及了吧。”说到这,忽然想到一事:“对了,晏兄有所不知,今日小弟能逃出生天,还要多谢这位……咳,这位六扇门的差爷仗义出手!”
晏棠盯着他看了眼,神色幽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紧接着,便顺着岑清商所指的方向转过身去。
那个本来打算深藏身与名的六扇门捕快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颤,但仔细看时,又并没有在望向自己的那道目光中察觉什么令人不快的意味,只好草草一抱拳:“除暴安民,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
晏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我认识六扇门姜东离,你是他的手下?他也来了?”
自然不是。
不仅不是,那捕快在听到姜东离的名字时,甚至还难以掩饰地露出了一丝愤怒般的神色,即便戴着人皮面具,那种愤怒与厌弃仍旧透过眉眼与嘴角鼻翼细微的变化显露了出来,清晰地落入了晏棠眼中。
与此同时,晏棠耳中也传来了明寒衣细细的传音:“这人好似与棺材板有仇……不对,看他样子,更像是觉得棺材板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真奇怪!”
奇怪么?
晏棠倒不觉得怪,或者说正好相反,这名捕快的反应解释了他一直以来的许多疑问。
他沉默片刻,似乎要说点什么,但开口之前,却轻轻抽了口气,一直按在腰间的手缓缓移开,垂眸看过去。
那捕快也疑惑地跟着把视线投了过去,下一刻,不禁哎呀一声。
晏棠手心里一片殷红,而更多的红色已经洇透了他的衣裳,顺着衣摆在地面汇出了一小摊血泊。
他皱了皱眉,波澜不惊地解释:“旧伤又裂开了。”
在场之人大多知道他近日一直在养伤,见状便猜到是刚才赶来的时候扯动了伤口,虽有些担忧,但也不算太惊诧,皆连连劝他与受了惊吓的岑清商一起回去休息。可晏棠却按了按伤口,仿佛很是不满一般,末了,忽然看向对面有些发懵的捕快:“此地虽在唐门掌控中,但百密终有一疏,而我旧伤未愈,应对许多事情也力有不逮,所以,可否请六扇门帮忙保护他几日,以免杀手再来行刺?”
作为要被保护的那个“他”,岑清商顿时面露羞愧,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晏兄先回去歇息,小弟……”
他看看左右,目光掠过姗姗来迟的唐门弟子们,最后落在了受了不轻内伤的老张身上,勉强挤出个笑容:“小弟无碍的,往后多加小心就是了,不必劳烦差爷们。”
他若死皮赖脸地要求保护,那捕快或许就心生厌烦了,可现在见他分明刚刚死里逃生,脸色仍然有些受惊过度的苍白,却非常体贴、不好意思麻烦旁人的模样,捕快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暗暗琢磨了一会,想到自己这阵子的任务,沉吟道:“这事我一个人无法做主,几位等我向上报告看看。”
说到这,不知想到什么,又瞥了晏棠一眼,冷冷道:“不过不管怎样,你们都可以放心,我等既然是官府中人,便不会对那些作奸犯科的凶徒坐视不理,就算无法贴身保护这位公子,至少也会追查凶手到底,绝不会让那两个贼人逃脱!”
晏棠低着头,十分专注地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似乎很是发愁,根本没注意到对方怪异的眼神。
然而,等到回到了客栈,他立刻就松了手,浑不在意地往被他主动震开的伤处糊了一把金疮药,脸上露出了个浅淡却冰冷的笑容,轻声道:“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