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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怎会杀他(1 / 1)

晨起出宫时,楚御衡还想为容暮铺就一条更为坦荡的黄泉路,午后回来的楚御衡自己倒像走上了崎岖的小道。

当日从闻栗的府邸回到御书房内,楚御衡还神魂未归。

浑浑噩噩中,楚御衡忽见御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这是他十多年前所做,为了不使自己忘记了闻栗的救遇之恩,他便将闻栗的模样留在了画里。

但现在告诉他,他认错了恩人,画里人也并非该是闻栗。

这都有多荒唐啊……

若他当初仅是认错恩人,那便罢了,可他为闻栗做了这么多,还为闻栗伤到了阿暮。

纵使不愿相信闻栗说的话,在离行前闻栗最后那句话却真真好似利刀刺在楚御衡的胸膛。

原来……

阿暮最后都还以为自己想要他性命么。

阿暮进宫给他送上朝政的至秘信函,那阿暮在御书房外听到些什么?

他当时似乎说了自己会护着闻栗,纵容着闻栗,这些话都听到容暮的耳朵里了。

楚御衡极力从乱如麻的心绪里找出当时自己所说的话,可就待他慢慢理清后,才觉彻骨生寒。

容暮可能真的听到自己会护着派刺客刺杀他的闻栗……

“小宣子,把这画拿出去烧了吧。”

小宣子惊讶。

出宫前的喜公公可同他说了,陛下对这画颇为爱护,十多年的光景都不曾将其从御书房墙面上取下,这会儿居然让他拿去烧掉。

但掩下目中惊疑,小宣子恭顺应下。

而楚御衡静静坐在龙椅上,看小宣子将画取下,心口一丝未软,反倒肿痛得厉害。

“小宣子……”

闻声,正准备过去取画的小宣子恭敬地立在一边:“杂家在。”

“丞相那日进宫是何神色?”

明明他已问过小宣子一遍,这回又重新问过,就为想知晓些曾忽视的细枝末节。

小宣子毕恭毕敬,好似历经艰难才堪堪回忆起:“大人刚来时神色如常,但临走时似乎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可杂家看不大清。”

面色苍白,失魂落魄……

“你当日怎得不说?”

小宣子讷讷,好半晌才低语:“因为陛下不曾细问过。”

是啊,是他不曾细问过,才忽视容暮那回的不对劲……

他还有何脸面责怪旁人。

楚御衡心口一痛,隐隐一口血要咳出喉间,压下那股腥甜的血味,楚御衡要靠臂肘撑着红木雕漆大桌,才不至失力倒下。

他近乎不敢想象容暮听到他和闻栗的对话该有多绝望。

一切皆阴差阳错。

明明当初他想说的不是那样,可落在容暮耳朵里的就是被歪曲了的意思。

难怪他说那日闻栗怎么的那般倔强,非要把他的意思扭曲了。

他和容暮之间本就有解不开的结,让容暮听到这样的话……

蓦然间,楚御衡心如刀割。

“小宣子,你说朕对闻栗怎么样?”

“恩宠无比。”

小宣子不敢胡说,只把陛下原本怎样就怎样给说了出来。

楚御衡听了这话,不免发出气笑来:“恩宠无比……”

可他有眼无珠,把这恩宠给了不该给的人。

“那你说朕对丞相怎样?”

“这……”

小宣子顿了顿,舌尖不自意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不敢妄言。

可实际真相就是陛下对丞相大人远不如比对闻栗好。

小宣子到现在还记得之前丞相大人从陛下御书房出去的时候,御书房里的香炉倒地飞灰,四处都是,地毯上,丞相大人的鞋靴上,脏污一片……

丞相大人最后更是手抚着胸口,颤着身子出来,嘴角还隐隐一抹红……

那是小宣子第一回见陛下勃然大怒,还是同丞相大人。

后来他还听喜公公说,丞相大人跟了陛下有些年岁了。

明着是朝堂重臣,暗地里二人早就走到一处。

可这般风光霁月的人能陪着陛下,陛下怎么就不多心疼心疼,还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闻栗就放弃丞相大人。

这般区别相待,明眼人都知陛下对丞相大人是不好的。

当下御书房四下悄然,唯有时不时炭火噼啪的声响打破了满室静谧。

楚御衡刚才问小宣子自己对容暮怎样,可小宣子表以沉默。

楚御衡明白了什么。

在小宣子看来,自己对容暮定然是不好的。

这也难怪,他会对容暮动怒,甚至动手。

他还对闻栗万般好,难怪容暮从北疆回来会那般气恼。

他当时只当容暮不会生气,可若爱得深怎么不会生气,他不就因为容暮和华淮音走近了些而屡次醋味。

阿暮和华淮音不过用了一顿饭,他就那般冷落阿暮。

可自己和闻栗一起度过多少个日夜,这在阿暮看来该有多么灼烧人心。

他和阿暮之间,过分的从来就是自己!

等小宣子彻底把那墙上的画取了下来,挂了十多年的画当下卷成画卷,想卷起了一段旧时时光。

画卷此刻被小宣子揣在胳肢窝处。

小宣子看天子并无吩咐,当即顿首退步离开。

但楚御衡突道:“等等。”

小宣子恭敬地停下脚步:“陛下?”

楚御衡凝目看着小宣子准备带去灼烧的画轴:“这画不用烧了,这画送到闻栗那处……连带朕方才的旨意一起。”

-

当今天子一道旨意就夺了闻栗的官位,这可着实是京都开年来第二道惊雷。

谁能料想到会这样。

那人去年年尾还那般得天子宠幸,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丢了官位。

至于为何是第二道惊雷,因为第一道惊雷还是丞相府的大火。

五年前容暮连中三元在灏京多为光耀,年初时容暮死讯传来,整个灏京就多唏嘘。

当年容暮策马游灏京的那条长街,甚至有百姓自发将白布条搁置窗前,以做哀悼。

于朝堂,容暮是朝之众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于民间百姓而言,丞相大人所出的政策利国利民。

普通百姓或许不懂那些大道理,可他们知晓灏京的一个大善人走了。

但日子总要过。

年后的大雪彻底化尽,接着整个灏京下了整整一周的瓢泼大雨,等雨停后,青绿色的草色四起,杨柳见青,灏京城走过寒寂冬日,终于迎来了春日好景。

然而初春的朝堂还如冬日般冷寒。

如今上朝的朝臣战战兢兢,唯恐一不小心就惹了陛下的气恼。

没有了容暮在的朝堂死寂严酷,臣子们犯下丝毫错误都会被楚御衡揪出重罚。

这哪里是上朝,每日都在渡劫罢了。

这让百官们不免想起容暮还在的时候。

虽说陛下也是嗜用酷刑,但大底有软心肠的丞相大人拦着,朝堂氛围尚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百官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仅朝臣们觉察到陛下今年的不同,作为楚御衡的嫡亲胞妹,楚绡宓更是了然自家兄长的变化。

刻意掐着楚御衡下朝的时间,楚绡宓在御书房等着人。

她来时还讶异,原本挂在墙上的那幅画不知何时被取了下来,现在那墙上空荡荡的,弥漫着别扭的空旷感。

那她来不及多思,楚御衡就从朝堂下来回到御书房。

“参加陛下。”

毕恭毕敬行了礼,楚绡宓起身就见自家皇兄日渐一日地消瘦憔悴。

“你今日来可有要事?”楚御衡坐在龙椅上,准备提笔批折子。

“我先前抄了几册字的佛经,想去宫外捎给阿暮,所以想皇兄准我出宫去清泉寺。”

说着,楚绡宓从怀袖中取出三册书来。

她这些日子除了吃饭,用膳,以及每日自修外,她都在誊抄佛经,好像她多抄录一些,已经走了的容暮下辈子就能过得更平安顺遂。

而且她明日就要去清泉寺,前几日她和皇兄提到清泉寺的时候,皇兄就一言不发,所以楚绡宓今日带着抄录好的佛经又来请示了一遍。

清泉寺不算灏京香火最旺的寺庙,却是最灵验的那个。

她出宫后就要为容暮爬上明宏山那层层台阶,直达顶峰为容暮祈福。

楚御衡居高临下,觑了眼底下衣衫素雅的楚绡宓。

他这妹妹素来喜欢穿金戴银,宫袍华丽无比,可自打那人走后,楚绡宓就换上截然不同的装扮。

“那你明日就出宫吧。”

语毕,楚御衡头也不抬地批着折子。

但楚绡宓打眼瞧楚御衡宛若丢了三魂六魄的木然样子,抿了抿唇:“皇兄就没有让我带给阿暮的东西吗?”

楚御衡摇摇头。

明明他在批折子,可眼前的每个字都只在眼前一飘而过,根本不进脑子。

至于他要给容暮准备的东西,几日前他就已上山拜托给主持了。

现在的他还有何脸面再提容暮。

等楚绡宓走后许久,楚御衡依旧批不下折子。

他心不静。

早晨在寝宫,他睁眼看到的就是睡在他身侧的容暮,上朝时高坐龙椅,下头还有位于文官之首的白色身影,就连他刚才批折子时,好似还看到容暮坐在椅上清浅喝茶,眉眼带笑。

容暮就像不曾消失在他面前一般,永远的笑着看着他,通透的琉璃瞳目里都是他,弧线干净利落的淡薄唇瓣会轻吐着“陛下”二字。

但楚御衡却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容暮早就已经没了。

即便这是真的,容暮也不会这般对他笑,毕竟在容暮临死前都还以为自己要杀他……

他怎会杀他!

大力之间,楚御衡右手手骨攥着的狼毫笔骤然断裂,他刚愈合好的掌心裂痕似乎又要被尖利的笔杆所戳裂。

楚御衡松开了手,断笔应声而落。

看着空荡荡的墙壁,楚御衡神色莫名……

很快,御书房外候着的小宣子被楚御衡唤了进来。

还配上朱砂,颜料,新的笔墨,以及上佳的画纸。

御书房里只剩楚御衡一人。

楚御衡细细回忆那日在清泉寺看到的容暮的幻想。

他要将那般的容暮描摹下来。

一个时辰后,小宣子拿着陛下新画的人像送去装裱。

但一路上小宣子神色不明。

闻栗的画像被取了下来,现在陛下要装裱丞相大人的画像,以用于垂挂墙上。

大人都没了,陛下现在才这般情深……

可不让人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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