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解释了他同沈书墨不过同窗情谊,但是何朝还是不大信。
何朝尚且不知容暮之前那些事儿,到目前为止还以为容暮喜欢的是姑娘家,所以不担心容暮的异样;但何朝知有些人就是癖好异常,喜男不喜女。
更何况容暮走哪儿都打眼的姿容,可不在某些人眼中就是个香饽饽。
而沈书墨身姿俊朗,家世也上佳,虽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但沈家能从商从到这等地位,已越过于大多数人了。所以沈书墨这万里挑一的好条件,目前还无妻儿才更让何朝惊疑。
但当下看容暮从容淡然模样,何朝也不便多说。
毕竟这二人相处的确和洽,若因他的兀自猜忌而让这二人情谊受损,那便是他的罪过了。
思及此,何朝心里的小别扭被微微压了回去,总算想通了些。
看容暮虽劳累但仍神采奕奕的明灿双眸,何朝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好吧,许是我误会你们的同窗情谊了……”
容暮揉揉何朝长出来的短发,笑意漾在纤长的睫毛上,并未多语。
待人走后,容暮静静收拾着包裹里的东西。
之前谈到糕点和书院,这让容暮不免想到他在书院遇到的更为熟络的人,那便是楚御衡了。
他和楚御衡的相遇普普通通,那时他刚从清泉寺上下来,初次入书院,尚且对一切都好奇。
他的身形还显瘦削,但楚御衡不同,楚御衡比他稍微壮硕些,也一直比他高些,只是那时的楚御衡似乎不常出现在书院里,就算出现了也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个人坐在亭台里,一个人踏步竹林间,总是一个人,就像一座沉闷的小山,那个时候楚御衡性子就格外的冷峻。
他也不知为何就对楚御衡上了心,就像之前不知在何处见过楚御衡。
容暮便把这抹熟悉归咎于合眼缘。
楚御衡合了他的眼缘,那他便想和楚御衡交友。
但即便容暮心里清楚,自己此前应当是没有见过楚御衡的。
刚开始他遇见楚御衡上前和他搭话,可他热脸贴了冷屁股,楚御衡对他的示好不为所动。
二人僵凝关系转折点还在于某次他顺手救了楚御衡。
同样是在冬日里,他抱着书院的书册准备去习课,半道上看到楚御衡低头往前走,他便想和楚御衡打个招呼就离开,不过他的手刚拍向楚御衡的肩膀,楚御衡就轰然倒地。
那时灏京的雪还没有如今这般浓郁,楚御衡这么一摔可把他的心都给惊出来了。
大冷天的,楚御衡穿得暖和却盗着汗,面色苍白,有些像他早些年救的路人的症状。
当时净德法师便让他给那个倒地之人喂了块饴糖,他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就急匆匆的同净德法师回了清泉寺;山路夜间难行,他只得将人拖带到一方凉亭下头。
隐约忆起先前也有这般景象,于是他狐疑片刻,也给面白盗汗的楚御衡喂上了一面饴糖。
但这糖刚喂进嘴里,就有人从楚御衡身后出现,也不打个招呼就身形很快地将楚御衡背走了。
他赶着上课,便没有顾忌过多。
可上课的时候他都在走神,想着楚御衡如何了。
下了课他收拾好书册,想着再回方才那处瞧瞧,不曾想他刚踏出屋门,就见风雪中醒来的楚御衡双臂环抱于胸前,面色冷凝地看着他。
楚御衡依旧一言不发,整个人也不如往日矜贵衣袍上沾染着污雪化后的水渍,好看的皮相因为之前那一摔也磕破了些,额角乌青了一小片,还有细密的红痕。
见他出来,楚御衡拉住他的手臂,将他从涌泄而出的学生里带到一处无人的竹丛旁。
依旧一言不发。
但是从那日以后,楚御衡对他的态度比以往好上许多,不会再板着脸了。
虽然话依旧不算多。
往后的故事就简单了起来,他同楚御衡相处后,心渐渐地就飘到楚御衡那儿去了,初次动心,容暮也恍惚,他居然心慕一个男子。
可那又何妨,甚至他知晓楚御衡原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是一国天子时,震颤之余,他也没想过放弃。
只是暗地里下定了务必要考取功名的决心,他要站在自己能站的最高位,和楚御衡对视。
后来他的确做到了,站在丞相的位置,还强求了不该强求的一段情。
倏然忆及书院的往事,容暮蓦然一笑。
他现在还想着楚御衡作甚,都已经分开了,就应该彻底的把他忘掉。
已经这般年岁,还有什么放不下……
就此,容暮拾掇着包裹里的图纸,手上的动作都轻快了稍许。
他的一手字画拿得出手,但他的字迹决然不能再重现于世间,就此他只能作画。
这些便全然都是他南下邰南郡时新改良的图案。
萱桂,柿蒂纹,亦或是新的云纹。
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再因钱财而棘手。
喟叹一声,风水轮转,容暮抽出其中两条崭新发带。
这是半月前,南下邰南郡时,当地的绣娘连夜绣出来的。
图案是他给的,料子是沈书墨考察时选用的,邰南郡的绣娘一共做了有三条,其中一条赠给了沈书墨,而剩下两条他则收用起来。
等晚上再送何朝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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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用膳,膳食分外简单。
何朝刚从庙里出来,还没一年,所以大荤大肉吃的少,而容暮本就以素为主,二人饮食上还算和谐。
如意香干,双椒水豆腐,还有一蛊汤,依旧以素为主。
桌上也没有那般严苛的规矩。
“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谕不复存在,何朝当下扒拉着碗筷,将嘴里的花生嚼得咔咔作响,期间他还时不时冲着容暮抛了几个问题。
大多是何朝这月温习功课时遇到的难题。
日暮西山,明黄烛光下,容暮三言两语将何朝的这些困顿讲了个通透,愣是让何朝连饭都少用了一碗。
饭后,容暮漱了口,看何朝帮忙收拾好碗筷,又从宽大的袖摆里取出一枚素纹发带。
何朝搓了搓手,看着容暮送到自己眼前的发带,惊讶道:“给我的?”
容暮颔首,往前递了递手中之物:“外出邰南郡时新作的,想来适合你。”
男子的指节匀称如玉,指甲也被修理得恰到好处,此刻绵软的发带缠着容暮的手骨,烛火轻晃下,一时之间让何朝分不清发带和容暮的指节,哪个更白润。
何朝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接过。
发带上还带有余温,那是容暮指节的温度。
何朝仔细端量着手里的发带,指腹细腻感受着。
普普通通,但又分外的顺眼。
就和容暮之前拿回家中的衣物料子一样,简约,又不失风雅。
何朝一看便知这也是容暮所做的图案。
将这枚发带仔细叠好揣进怀袖里,何朝双目透亮,郑重言道:“我过几日的秋闱就用这发带,沾沾你的文曲星的喜气。”
何朝的话让容暮不免觉得好笑:“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文曲星的喜气供你沾。”
“有的,有的,你就是有的!”何朝反驳了容暮的话后,严肃了脸,“我知道你很厉害,你也有事瞒着我,若我最后成功入了殿试,届时能否问你几个问题?”
容暮闭口不言,方巧下人带了新的蜡烛和一盘青桔过来。
往来之人的人影缩得极短,下一瞬又拖得极长,灯芯左右晃动之余,也在容暮平静的琉璃目中染出几许暖光。
一时寂然中,到底还是何朝年纪轻,也沉不住气:“你若实在不愿说,那便罢了,我不强求你。”
秋风送来了青桔香气,容暮揉捏着手里的青桔,忽就展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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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诸郡,秋意初起,不知不觉中风过飒爽;而灏京城里,秋意突袭,一夜秋霜里残荷尽去。
偌大的宫城更是树木枯黄一片,瑟瑟秋意侵入宫墙四处。
“皇兄,你怎么就不相信阿暮已经不在了呢?他已经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楚御衡的御书房里一片混乱,纸业乱飞,笔墨乱洒,乌黑的墨渍被甩的到处都是,地上还有一方磕了一角的龙纹砚台。
而正对帝王声嘶力竭的正是当今公主陛下,楚绡宓;这乱作一团的御书房,也拜她所赐。
楚绡宓不解她皇兄突然发了什么疯,昨日居然下命令挖掘阿暮的坟墓,阿暮下葬尚不过一年,皇兄就如此对待阿暮,阿暮黄泉之下怎么走的安心。
楚绡宓越想越气,即便看着一书房墙面上挂着的容暮的画像,她也忍不下气恼来。
至于龙椅上端坐的男人腰背挺直,一身明黄色龙袍加身,气宇昂扬;他的左臂腕骨还绑着一方布条,那便是男人之前从丞相府得来的容暮的发带。
捆在腕边,时时可见,睹物思人……
面对来自亲妹妹的指责,楚御衡波澜不惊地阖了奏折,也带起怀袖里白色布带的轻摇。
视线蓦然一沉,楚御衡同时唤来了小宣子:“将公主带下去。”
“皇兄!”
“下去!”
楚绡宓还不愿走。
但小宣子已经拦在她跟前,楚绡宓跺跺脚,环佩作响之声里,她只得气极败坏地转身离开。
她特意过来问话,却什么也没问,楚绡宓踏步御书房门槛后突然停步,而小宣子险些撞到了这位主子。
“公主殿下?”小宣子腰弯得极低,不敢抬头。
“所以皇兄为什么下命将阿暮的坟挖出。”
小宣子身形一颤,不敢多语。
公主殿下明明并无往日矫作剧傲,可此刻的冷静却让小宣子不免冒起冷汗。
“阿暮的墓穴挥斥了千金来修建,皇兄多看重阿暮的后事你我都明白,那棺木极为金贵,一但开棺就不可严丝和缝地再合上了……所以皇兄突然开了阿暮棺,必然是皇兄知道了些什么对不对?”
小宣子的沉默让楚绡宓凝目。
呼了一口气,楚绡宓转身,沉言确认:“皇兄怀疑阿暮没死对不对……”
这些话楚绡宓的声音压得很低,仅由二人听见,小宣子冷汗涔涔,手指不自意扣紧了拂尘的手柄。
但其并未否认楚绡宓的猜测。
至此,楚绡宓明了其中暗含的意思。
楚绡宓紧绷的唇瓣终于松缓了些,揪着素色宫袍的手少用了几分力,白净手背的浮起的青色经脉也落了回去,转而消失不见。
她本就不愚笨,以往只是皇兄在上头顶着,无需她聪明着罢了。
得了自己想得的讯息,冷哼一声后,楚绡宓便挥着衣袖离开了。
送走了气势汹汹的公主殿下,小宣子面色沉重。
丞相大人可能尚且还在人世总归比大人葬身火海好些;但眼下难解之处便在于真相丞相大人极有可能是故意火遁的,想来陛下也可能知晓这是丞相大人有意为之了……
思绪矛盾又复杂。
心乱如麻的小宣子赶紧让手下的小太监进屋,去将乱作一团的御书房整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