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巡游的队伍和反精神力异能组织在c7区逼仄的街道里狭路相逢,鼓乐声和口号声撞成一片,夹杂着粗鲁的叫骂和警哨的啸鸣。
12月25日圣诞节,也是河姆案开庭的日子。
早饭后,河姆被狱警提到等候区,她会在那里换上自己的衣服,由专门的押运车送去区属法院接受庭审。
短短的半个月拘留生活让河姆变化不小,她的神色萎靡,整张脸仿佛都被眼眶里噙着的一汪泪泡发到灰败浮肿,之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却松了两圈。
河姆的动作迟缓,即将到来的宣判显然无法点燃她任何希望,所有的人都厌憎他们,普通人和障碍者。
她对贾德和普林斯汀使用过精神力异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是个暴露了的异类,她没救了——
等候区的墙壁上有一面不大的光屏,用来播放星空新闻。
河姆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上面有她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屋,却挤满了陌生的人群。
镜头向小巷深处推进,河姆抓着衣襟,跟随画面移动脚步。
她祈祷摄像机不要停下来,祈祷拍摄者不要被人群阻堵,就快了,再走进去一些,就到家了。
光屏只有画面没开声音,河姆却仿佛听到狂热的叫喊,不断有人伸头,对着摄像机骂脏话或比出下流的手势。
他们在声讨她,巫鬼!贱/货!下流胚!死变/态!哪怕她从没有伤害过那些人一根头发。
河姆不管这些了,她急着回家,家里有人在等她。
如果她以后都回不去了,她希望这架摄像机可以暂时带她回去看一眼,她知道唐一定在,他从来都在。
终于,他们的小屋出现在镜头前,窗子破了,门板和墙被涂满油漆,内容就是那些人刚刚喊的,有些比那还脏。
大概因为得到摄像机的注视,家门前的混乱瞬间升级了,石块叮叮当当砸在门板上。
唐会害怕的,河姆想,他从来都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愿招惹别人哪怕一丁点儿的厌恶。
现在因为自己,唐不知承受了多少本不属于他的恶意。
本来河姆期待能够看到唐,哪怕远远的一眼。
此刻她拼命祈祷,如果圣神降临,她求他让这机器赶快离开她家,越远越好。
然而圣神似乎很喜欢跟她开玩笑,就在默念完祷词的一瞬,门被打开了,唐摇着轮椅出来,第一次主动面对新闻镜头。
这转折也令在场的围观者吃惊不小,有那么一瞬陋巷安静得像贵宾礼堂,只剩下窃窃私语和石块落地的轻响。
评论员朴仁宰手持麦克风在一旁讲话,但摄像师似乎并不舍得给他太多镜头,依然将焦点放在卢安克·唐的身上。
这个收养河姆的残疾男人,他们之间的故事太多人想知道,甚至为了各自脑补出来的精彩版本争论不休。
唐,河姆的泪水流下来。
画面中,麦克风被送到唐面前,他不说话,评论员只好收回去自己继续说。
唐看着镜头,蓝色眼眸平静温柔,他倏地笑了,露出不很整齐的牙齿,他举起双手,手里抓着两样东西,红绒线帽子和一条红围巾。
这是唐答应送给河姆的圣诞节礼物,他做到了,他在给河姆看她的礼物,他每次送她礼物自己都很开心。
河姆也笑起来,她的双颊淌满泪水,但收到礼物真的非常开心。
这些天来,拘留所所有的人都不敢与她对视,他们将她单独监/禁,除了送饭尽量躲她远远的,没人跟她讲话。
只有唐,他从来不怕看进她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样,他们隔着屏幕,甚至隔着时间和空间,彼此注视。
如果还可以回家,河姆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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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属法院的门前早已挤满了新闻车,有不少还挂着厄尔斯总部的标志,毕竟这是个大新闻,怎样报道都不为过。
沈夜按通知的时间准时到达,他为了作证特意换上一身西装,黑色,配纯白衬衫,没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的一粒扣子让他显得没那么呆板,干净的脸蛋和蓬松的黑发也很赚人好感,并且,他今早没骑机车,而是叫了辆计程车。
沈夜穿过拥挤的人群,刷通行证并接受安检,没有人特别留意他,当他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无声融入群体是种实在的安全感。
为避免受到其他证据和证人误导,控辩双方的证人均不能旁听庭审,沈夜被带到法庭对面的休息室等候。
c区法院为河姆案安排了最大的一间法庭,申请旁听的路人依然填满了所有坐席。
这是联盟成立百余年来,刑事法律修订后,对精神力异能者的首次公开审判,它会取代之前所有的秘密处置,为今后的同类案件楔上一块里程碑。
至于这块碑能不能立正,或是歪向哪边,就难说了。毕竟把它推向左边的力量巨大无匹、人多势众。
上午九点整,庭审正式开始。
主审法官刘栎是一名亚裔女性,精神力正常者;21人陪审团中仅有1名精神力障碍者;所以他们聘请一位精神力障碍者做专业证人,大概也是出于平衡的考虑。
法槌落下,首先由检控官特米·乐奇陈述案情并说明嫌疑人被指控的罪名和依据。
这位乐奇检控官曾经在前面作为配角出场过,大概没人留意到他,没错,他正是那位陪同普林斯汀检控官讯问河姆时大型事故现场的见证者。
正因为此,受害人身份的普林斯汀不再适合河姆案检控官这一职责,乐奇先生有幸补上空缺成为主控官。
这位主控官先生身材浓缩干练,有些谢顶,眼睛很大但上下眼睑生得十分对称,莫名让人联想到爬行动物。
他的嗓音高亢,激动处有些破音,像砂砾刮擦耳膜,半个小时后,所有人的座椅上都长了钉子。
面色威仪的女法官微微垂下眼睑,对控方三纸无驴的冗长表现出足够耐心。
河姆案案情并不复杂、罪行也算不上恶极,但对检控官来说是个大舞台,只要他在舆论的烘托下让嫌疑人河姆顺理成章被定罪,就可以出名了。
而这,几乎是毫无疑问的结局。
倒是坐在另一侧的辩护律师比较惹人心疼,这个倒霉差事落到头上,不啻于出门被鸟屎砸脸。
亚当·布鲁诺,他的名牌上是这么写的,此时正牙疼似的搓脸,好像那泼鸟屎怎么都擦不干净,或者他怕自己听着听着直接睡着了。
坐在被告席的河姆眼巴巴看了布鲁诺先生一会儿,失望地垂下视线。
他是被法律援助所硬塞进来的倒霉蛋,河姆没有钱聘请好一点的律师,也许就算她有钱也请不到人,这是个胜败必输的角色,没人愿意找屎。
案子败诉他纯属活该,万一赢了,帮助一个巫鬼脱罪的人喘气都有错,就像唐。
河姆预支出对布鲁诺倒霉蛋深深的歉疚来,哪怕待会儿他全程挂机胡言乱语,她也可以理解。
检控官乐奇终于为他长达67分钟的控诉慷慨激昂地收了尾,环视旁听席,预期的激烈掌声化作众人口中松出的一团团呵欠。
听众明显骚动起来,嗡嗡低语声像逐渐靠近的蜂群越来越大,他们似乎痒得要命,被检控官一顿乱抓全没挠到痛处,反而更加躁动。
“肃静!”法官落下法槌,“请辩护律师就检控官的指控进行答辩。”
布鲁诺先生将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来,这姿势难免让人怀疑他顺便在宽大的律师袍下面抻了个懒腰。
和他散漫的姿势相反,男人长了一张刀刻斧凿般线条硬朗的脸,肤色略深,连那把蓄得十分随意的络腮胡都显得粗犷不羁。
他像个走错片场的西部牛仔,手头没拎半页纸,醒盹般地清了清嗓子。
“各位,首先我替检控官大人总结下我的当事人河姆·索拉贡查被指控的三项罪名。”
书记员运指如飞捞干货记笔记,检控官大人脸有点绿。
“第一,对贾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索取不当利益。第二,对贾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教唆犯罪。第三,对普林斯汀非法使用精神力脱逃未遂。”布鲁诺转向检控席笑对乐奇先生,“我没漏掉什么吧?”
检控官大人脸彻底绿了,双唇翕动没发出声音。
布鲁诺:“那就是没有。很好,下面阐述我的辩护意见。第一项,的确如此。”
旁听席哄声一片,连陪审团成员也开始交头接耳,没想到这位辩护人连样子都懒得装,直接认罪,这就有点儿不够看了。
精彩的剧情应该是检控官义正辞严,辩护人拼死抵赖,检控官频放大招,辩护人无力招架,最后在陪审团和旁听席的正义呼声下控方绝杀辩方,齐心合力痛打落水狗,庭上庭外爽翻全场。
法官第三次敲响法槌:“辩护人是否承认指控?嫌疑人是否认罪?”
布鲁诺一敛方才的随意,好像那只是个帮助大家提神的小把戏,他俯身冲法官一躬:“法官大人,陪审团,河姆·索拉贡查否认全部刑事指控。毕竟,她使用精神力获取的利益只有几块打烊后未售出的面包蛋糕,折合联盟币约200因,并未达到诈骗或偷窃案件获利标准。因此,本人的辩护意见是: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