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说要让顾少渊暂住在长公主府,白晏晏是真心怀着几分歉意的。人家好端端一个朝廷官员,寒窗苦读几载才得了那么一个官职,本是要尽忠国家,报效朝廷,她因一时生气就把人家弄回来做护院,分明就是误人前程,还拆了人家府邸,实在是不应该。
只是,她原本的意思是,这长公主府这般大,随便给他个院子便好了,没成想他直接把房间安在了她的隔壁。是她自己叫人住下的,也是她自己说院子随便选的,如今她也不好再赶人出去。
好在二人相处还算和谐,也不知道是大理寺的公务实在繁忙,还是顾少渊故意为之,反正每日起床的时候,顾大人已经出门了,每晚白晏晏回房之后,不过片刻便可以听到隔壁推门进去的声音。
白晏晏虽然搬回了长公主府,可是,她有协理六宫之权,宫中年末的家宴,她是要和沈樱时一起负责的。所以这些天也是早早入宫,晚膳后才回来。
如是七日,白晏晏终于得了闲,一早在院中练了一套剑法,收了势,软玉阁里已经备好了早膳在等她。
虽然她从前不住在长公主府,但是因着府中还养着些人,所以府中的配置从来都是按她在时准备的,伺候起来,倒是跟在灵犀宫时没多大差别。
软玉阁建在碧波池边,三面临水,轻纱相隔,夏日里带着水汽的风拂动纱幔,清凉飘渺。
冬日里,碧波池上结了薄冰,软玉阁中的轻纱便也换成了厚重的布帘,阁中终日燃着几盆烧得旺的火炉,即便是外面风雪大作,阁中依旧温暖如春。
刚刚坐下,抬眼却看到了阁外不远处的湖边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竹叶青的长衫在一片雪色中分外瞩目,他负手站在湖边,仰首远眺,不知道在看什么。那模样让白晏晏心中一动,派了人去叫他进来一起用膳。
顾少渊掀开布帘进来,一身的寒气便被屋内的暖意驱散,他没有上前来,只是站在门口,俯身朝着白晏晏行了个大礼:“微臣顾少渊,拜见长公主殿下。”
“在府中不需得像在朝堂上那般拘谨,过来坐吧。”眯着眼看了一看,只觉得近看似乎就没那么像了,白晏晏颔首示意顾少渊坐在自己对面,便又低头专心吃自己的燕窝粥。
等她再抬起头来,对面的人正襟危坐,也不动筷,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那双漆黑如墨,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淡淡落在自己身上,却让白晏晏没由来地心跳加快了几拍。
她与他对视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微微蹙眉:“你盯着本宫做什么?”
“不是殿下要微臣在这里坐下的吗?微臣在等殿下吩咐。”她开口,顾少渊脸上的表情便也有了松动,唇角微微上扬,面上便如薄冰划开了一般,变得生动起来。
“……”一句话堵得白晏晏无话可说,本以为这人实在是木讷,抬眼看到他唇边浮起的笑容时,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他戏弄了,却又不能明说出来,心中有几分堵得慌。
“今日大理寺无事吗?难得看到顾大人这般悠闲。”白晏晏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望向暖阁外细碎的飞雪。
“还有些收尾的事,都留给大理寺少卿苏景言去做了,正好让他历练历练。”顾少渊也随着她一起将目光移向外面,轻轻舒了口气,前几日起早贪黑地赶工,终于能把今天空出来,好在他没有算错,今日她果然也在府中。
苏景言是苏家的远亲,与皇家沾亲带故,似乎是去年才来的帝都,那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好像还是她白晏晏给的。顾少渊提起,大约是以为她想问的便是苏景言的情况,不过,白晏晏对这个亲戚也没太多印象,所以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白晏晏不开口,顾少渊便也陪她一起沉默,只是静静看着暖阁外的飞雪。
“顾少渊,本宫从前是不是也翻过你家墙头?”白晏晏不爱看雪,早就转了头回来看顾少渊,看着他分明的轮廓被天光镀上一层朦胧,白晏晏只觉得越看越熟悉,脱口便问了一句。
“微臣少时并不在帝都,是两年前才调任过来的。”顾少渊答道。
“为何我觉得你那般眼熟?”话问出口,连白晏晏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分明在朝上顶撞过自己,然而这些日子,每次见他白晏晏都只觉得熟悉,还有几分亲切,没由来地自己的语气都要比对旁人温柔许多。
顾少渊听到这话,也是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她,他们的确在更早的时候见过,不过,那个时候,是他看见了她,她应该并不曾注意到他吧,想到此,顾少渊也只是继续扬起嘴角:“许是微臣这张脸太过普通,殿下记混了吧。”
“……”看到他不经意的笑,白晏晏更觉得眼熟,本想再追问,话还未出口,却在见到暖阁外一抹身影时,收住了话头,站了起来。
那人大白天着了一身黑衣,蒙了面,就这么轻飘飘地从前而降,落在了结冰的湖面上。一身玄色在一片银白中分外惹眼,这便也就罢了,偏偏那人肩上还扛着一个麻布口袋,袋子里有什么在拼命扭动挣扎。
看到墨鸦的一瞬,白晏晏本是心生欢喜,目光落在他肩头上的袋子之后,眉头跳了跳,不由得去回想他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那边踏着冰面掠过来的墨鸦远远便看到了已经走出暖阁的白晏晏,他一把摘了面罩,三两下便落到了白晏晏面前,然后将那挣扎的麻布口袋往地上一放,邀功似地看着她笑。
“打开。”垂目看着那布袋,此刻任谁都能看出里面是个人,只是,白晏晏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叫墨鸦去抓谁了。
“我可是追到晋城才找到了他,这小子别看身子骨这般弱,逃起来倒是麻溜。”三下五除二将那麻布口袋打开,果然一个着了一身破烂青衫,绑了手脚封了口的年轻公子被墨鸦提了出来。
“这是……兰城?”白晏晏看了许久,才将这个衣着褴褛,面带土色的人认了出来。
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原本死死瞪着墨鸦的人这才转过头来,看清面前的人的时候,双目一瞪,白眼一翻,便这么昏过去了。
好在白晏晏眼快手快,不等他倒地,已经伸手一捞,将他扶住。
“叫洛冰来。”半扶半提着兰城,白晏晏冷声说了一句,见墨鸦刚要动,又加了一句,“去请他过来,用轿子。”
墨鸦撇了撇嘴,垂首应了一声,足间发力,借着暖阁的琉璃顶,几个起落,消失在雪中。
墨鸦一走,白晏晏便将兰城扶进了暖阁中,命了婢子替他梳洗净面。
“这位是……”白晏晏出去之后,顾少渊一直等在暖阁里,没多久便见着她扶了个昏迷的男人进来,还颇为着紧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兰城,”将自己的狐裘盖到还在昏迷的兰城身上,白晏晏这才直起身子,转头看向顾少渊,“是我前些时候弄丢的一个面首,墨鸦正巧今日回来,倒叫顾大人见笑了。”
“这便是琴倾天下的天启第一琴师兰城?”听到面首二字的时候,顾少渊眼中落寞的情绪一闪而过,害怕白晏晏看出他的情绪,便转身步到昏迷不醒的人跟前。
此时婢子们已经他梳理了头发,净了面,原本灰头土脸的人此刻就像被拂去尘土的明珠,虽然面色惨白如纸,却更衬得薄唇樱红,眉目如画。
“嗯。”白晏晏应了一声,也走了过去,看着兰城紧抿的唇,和眉宇间痛苦的神色,心中担忧,抬手去探他的额头。隐约记起来这次兰城出逃的原因,想到他日后的遭遇,白晏晏心中的担忧和心疼更甚。
看着身侧白晏晏染上眉梢的担忧,顾少渊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越发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便寻了个理由要告辞。
白晏晏探到兰城额头异于常人的温度,心中越发着急,便也顾不得他,只是点头应允,让他离去。
踏出暖阁,风雪迎面,顾少渊的心情比之先前沉重了许多。
不单是他,全天启的人都知道,长公主殿下在朝上独断专权,手段强硬,私下里豢养面首,风流无度。他到帝都之后,也曾偷偷探查过,发现长公主府中的确养了六七个年轻贵公子,多是那些想要巴结她的朝臣们孝敬的。公主对他们倒也上心,放在公主府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只是,这些人在公主府,每年里能见上白晏晏的次数屈指可数,白晏晏这般将他们养着,不过是碍于那些臣子的面子,退不能退,又不好送走罢了。
他听到的是这般,如今看着她见兰城昏倒时的心急模样,突然又有些迟疑了,莫不是自己得的消息有误,长公主殿下,是真的喜欢这个天启第一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