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自大理寺回来之后,白晏晏倒也没有因着沈逸之那几句话便放弃了翻修大理寺的打算。不过略略考量一番后,她便下了手谕,将大理寺,鸿胪寺合着邺水衙门等帝都的其他官衙通通都翻修了一遍,想着这样便不会被说厚此薄彼,专宠那大理寺卿了吧。
却不想,没隔几日,帝都又传,这长公主宠那大理寺卿已经宠出了一个新高度,翻修大理寺便也罢了,为着不叫旁人说闲话,还顺便将其他官衙都修了,这般欲盖弥彰,大费周章,更显长公主对大理寺卿顾大人的重视。
御史台的弹劾奏折如雪花一般纷纷而来,白晏晏撑头坐在昭阳殿侧殿的书案前,看着面前那些奏章,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替臣下们修官衙怎么了,那些官衙本就属于公物,说白了就是他们白家的地方,她花的也不是国库里面的钱,而是自己私库的银两。这些御史也真是敢写,居然说她铺张浪费,劳民伤财。
“皇姐也不必恼他们,只管明日叫人去将御史台也给翻新一遍,保管没人再敢上书弹劾此事。”爽朗的声音响起,抬眼便见了着了一身便服的白宸轩大步进来,看她一手拿着笔,一手撑着头,皱眉看着桌案上排开的奏折,便知道她是在为着什么事苦恼。
听到这话,白晏晏眉梢一动,笑了。
当初她只叫人翻新邺水城里的官衙,倒把在皇城外院的御史台给忘了。
自那日听得白晏晏的一番话之后,白宸轩对白晏晏的怨怼少了不少。此番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大好,额角的伤也被许柔嘉替他选了一条额冠遮了去,听得白晏晏下朝后并未回府,而是在昭阳殿批奏折,便换了衣服匆匆过来见上一见。
“你既然好了,这些便都是你的了,这几日可累坏我了。”将手中的笔往案上一搁,白晏晏伸了个懒腰,起身绕开书案,只往一旁的矮机处去喝茶。
这几日没有白宸轩在,她才是真的要积劳成疾了,也不知道从前父皇是如何一个人十年如一日地处理完这么多政务的。
白宸轩也不闹,知道她这几日辛苦,乖巧地去了桌案前,见她已经将紧急的要务批复完了,便也只是翻了几本便住手了。
“这些我晚点再看,想着也到午膳时候了,未央宫那边已经备了午膳,皇姐与我同去吧。”合上奏折,白宸轩笑着抬头看她,“我前两日才知道樱时有孕,这几日她也是操劳,今日皇姐便与我一起去瞧瞧她吧。”
他与沈樱时大婚一年,虽说他们之间并无太多感情,这一年也是相敬如宾,对于这个皇姐喜欢的皇后,白宸轩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如今乍听得她怀了皇嗣,白宸轩也是高兴的,毕竟是他的第一个皇儿。
将手中的白玉茶杯放下,白晏晏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白宸轩与她这般的亲近,想想已经是几年不曾有过的了。白晏晏只觉得心中一暖,便也没有再拒,与他一起,往未央宫里去。
见着白晏晏,沈樱时也是高兴,三个人落了座,一时到没有了皇家的拘谨,就如平常人家一般言语亲近,和乐融融。
白晏晏平素里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如今又是重活了一回,看人关事也与从前不同。
眼看着白宸轩对沈樱时如今格外体贴,沈樱时似乎也没有如从前那般恭敬疏远,白晏晏也只是边用膳偶尔附和两句他们的话,暗自想着,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这白宸轩和沈樱时日后也会有所不同吧。
“后天便是元宵了,明日朝中也开始放假。我想着今年也如往年一样,元宵那天去巡津街看花灯吧。”与沈樱时聊了些日常,白宸轩又抬头望向白晏晏。
他说的“往年”是指先帝还在,他们还是皇子和公主的时候。
邺水城的元宵灯会是出了名的,当晚巡津街上除了猜灯谜,放河灯之外,还会举办斗灯大会,邺水城的十数商家联合举办,每家每年都拿出价值不菲的奖品,此举引得天启各地的花灯大师纷纷前来,倒也不都是为了那些昂贵的奖品,多是为了在这斗灯大会上一展风采。
从前白晏晏有随意出入皇宫的许可,作为小皇子的白宸轩是没有的,元宵节宫中无事,白晏晏见白宸轩无聊,便带着他作了常人装束,偷偷跑出宫,去巡津街上看花灯。
只是,那时候她身边有墨鸦,白宸轩又只是个小皇子,还是个孩子,两人出去,也不会太引人注意,他们唯一要担心的,是回去晚了被父皇知道了,第二日免不了责罚。
可是,如今不同了,白宸轩是皇帝了,皇帝出巡,即便是微服,也不是件小事,不出事还好,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只怕要被那些朝臣们骂死。八壹中文網
“陛下既然想去,不如叫上臣妾的哥哥,有他护驾,更稳妥些。”不等白晏晏说话,沈樱时便开口建议到,一面说,还偷偷朝白晏晏这边瞟,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巡津街的花灯,我也两年未曾看过了,”将沈樱时的神色尽收眼底,白晏晏轻轻抿唇,随即点了点头,“只是,除了带上墨鸦和沈都护,还需得再派一队神武军暗中保护方才妥当。”
——
从未央宫出来,白晏晏只觉得心情不怎么爽利。
沈樱时提议让沈逸之随行,不过是想撮合他们罢了。白晏晏都明示暗示那么多次了,他们兄妹俩怎么还是一个觉得自己要赖上他了,一个死命要把自家哥哥往她身边推。
“皇姐不喜欢沈逸之?”白晏晏要回府,白宸轩便提出来要送她,两人出了未央宫,都没急着上辇,只往暖玉池边走去。
“五年未见,如今倒是谈不上喜不喜欢。”白晏晏拢着袖子,与白宸轩并肩而行。
从前翻墙时见他英姿飒爽,武功了得,还挺有脾气的,那时候多是欣赏吧。如今能,刚回来就这般自恋也算了,还处处挤兑她,如今那点仅有的欣赏大概也磨没了。
“那,皇姐是喜欢那大理寺卿顾少渊吗?”白宸轩这些时日都在养病,本是不知道白晏晏将顾少渊留在公主府还将那一对如意珠赐给他的事情的,只是前日白晏晏翻修邺水城的官衙,动静太大,他找了人来询问,才知道了这其中缘由和前后因果。
先前白晏晏提起驸马一事,白宸轩本还以为是因为见着沈逸之回来了,如今看来,莫不是为着那顾少渊了?
比起顾少渊,他自是认为沈逸之的身份家世更配得上白晏晏的,但是,私心里,白宸轩想着,若是真要从这两人中选驸马,他更希望白晏晏选的是毫无身家背景的顾少渊。
白晏晏如今手握朝政大权,那沈逸之的父亲手握兵权,若是他当了驸马,沈家依附于她,那她不是更加权势滔天,到时候,自己这个皇帝不是更加仰人鼻息。
白晏晏抿了抿唇,侧头看着自己的皇弟,那双黑亮的眸子里看不出半分情绪来,末了,白晏晏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都是臣子罢了,至多有几分赏识,算不上喜不喜欢。”
换做从前,白宸轩从不会在意她的这些事情,毕竟当初辅政五年,他也从未问过她是否有中意的驸马,倒是往她的长公主府塞了不少面首来败坏她的名声。
她自然不相信那个忌惮她的白宸轩能因着那日在宜春宫的几句话就对她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番他突然问起,必然有自己的意图。
只是,不管他有什么意图,若是要选驸马,她定然是要选个自己中意的,不管是谁,终是轮不到白宸轩来管。
“陛下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虽然只是游赏帝都,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今日便传旨邺水衙门和神武军营,要他们做好万全的准备。”不愿再与白宸轩谈自己的事情,白晏晏想起先前他要出行的决定,终是觉得有些不妥,却也只是如是说。
“劳烦皇姐安排了,只是,还有一事……”若是告知衙门和神武军营,那就不只是派人暗中保护了,想来那日巡津街即便不会被戒严,所有的人在此之前也都会被清查一遍。不过,白宸轩对此不甚在意。
白晏晏见他吞吐,不言语,只是顿住了步子,等他下文。
“前些日子柔嘉自请责罚,过了元宵便要去元秋宫静思了,我想着,在此之前,带她出去一次,毕竟,这些日子她养病辛苦。”白宸轩垂目,搓了搓手,又扬起小脸看着白晏晏,“我本也想带皇后同行的,可是她如今身子也不方便。”
一个唤柔嘉,一个叫皇后,心中地位已是不言自明。
“陛下能这般为后宫妃嫔着想,是她们的福分。想带许贵妃也无不可,只是听说她的病症虽有所缓和,却并未根治,带她出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听他要带许柔嘉,白晏晏心中是不愿的。
“她只要在朕身边症状便会减轻,如今已经大好,定是无甚么大碍的,不妨事。”见白晏晏那般说,白宸轩如是解释一番,便也权当是白晏晏答应了。
“好久没有和皇姐一起出宫去玩了,想如今,巡津街也好,邺水城也罢,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吧。”说及此,白宸轩颇有些感叹。他登基称帝之后,便一直没有出宫的机会,眼看着也有两三年没去看看了。
“的确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只不过我瞧着,如今倒是比从前好上许多呢。”白晏晏抬眼看着远处薄雪未化,一片银白的错落殿宇,轻飘飘地答了一句,声音带着几分空旷辽远。
巡津街也好,她也罢,如今这般情形,是真的要比从前好上许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