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墨鸦这番话,白晏晏颇觉有几分惭愧。在此之前,她竟然因着熙太妃的话,有些怀疑她的母后其实与那些为着权势地位而费尽心机害人性命的后宫里的女人一样。
先皇后苏如卿在白晏晏七岁的时候就病逝了,自那之后,到先皇驾崩,未央宫中都再未住过其他妃嫔。倒是先皇时常带着白晏晏在已经没了女主人的未央宫里小住,白晏晏当时年岁小,喜欢闹腾,总是闲不住,每每出去疯了一圈回来,还看到自己父皇倚在未央宫偏殿的软榻上,盯着手里的书卷发呆。
晚间的时候,父皇还会和她讲一些他和母后年轻时候的事情。在什么地方第一次见,因着什么互相倾心,还有他们寻常相处时的恩爱趣事。在父皇口中,母后便是一个温柔善良,毫无缺点的女子。
“这些年,还要谢谢你一直照拂了。”前面的殿宇尽显,白晏晏翻身下马,看着顺手接过她手中缰绳的墨鸦,颇有些感慨。
她是真的运气太好,这么多年了,总有那么多人这般拼死护在她身边,墨鸦是这样,初一也是这样。而他们这般待她,竟都是因为苏家的缘故。
“我说过,你便是我的命,你我之间无需言谢。”墨鸦的神情越发柔和了,陪在白晏晏身边四年有余,他不仅是她的属下,是她的守护者,还早已将她视作亲人。当初苏皇后给了他一条命,白晏晏却是那个将他从杀人工具又转变成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的人。
他十分了解白晏晏,所以如今听她这般,是真的觉得,长公主殿下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白晏晏心下感动,正待开口,却被前方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抬头便看见了发髻散乱,衣衫上还有斑驳血污的女子跌跌撞撞自行宫中朝他们这边跑来。
那女子慌乱得失了魂魄一般,只知道往前跑,竟是连路旁的墨鸦与白晏晏都未曾注意到一般。
还未等那女子跑至他们跟前,便又见宫门口一个提剑的玄袍男子急急跟了出来,一脸凶相在看到不远处牵马立着的两人之时微微一顿,随即提剑大步追了过来。
“阿薇!”都到了跟前,白晏晏才恍然辨出了那状似疯妇的人是谁,她伸手一把扣住了来人的手臂,要叫她停住。
一旁的墨鸦已经松了牵马的手,腰间长剑出鞘,挡在了两个人的跟前,扬眉看着几步开外提剑而来的人。
“你——”被蓦然抓住手臂的女子下意识地挣扎,等看清拉她的人是谁的时候,才身形一顿,随即整个人往白晏晏怀里缩,“皇……皇姐救我……他……他要杀我!”
白晏晏身形高挑些,伸手揽住了一语毕便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瘦弱女子,抬眼去看站在石阶上,提剑伫立,抿唇看着他们的人。
“镇南王这是又唱的哪一出?”苏绍行那张脸,剑眉星目,雅淡如画,太过叫人难忘,便是隔了那么多年,白晏晏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此刻面前的人眉宇间染上了戾气,一双如墨的眸子里含着怒意,倒是跟他从前的形象有些不符。
不是他们俩邀白晏晏前来一聚的吗,她连行宫的门都还没进呢,他们就出了这般状况。
“殿下来得正好,这妇人不守妇道,趁本王不在,勾引树儿的先生,如今被本王抓个正着,却想抵赖。本王此番便是要殿下给本王评评理。”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白晏晏听得出他已经是尽量压制住了话语间的怒气。
这一番话,叫白晏晏怀里的人抖了一抖,将头埋得更低,箍着白晏晏腰的手也更紧了一紧,似乎很害怕。
“阿薇,他说的可是真的?”苏绍行一番话,倒叫白晏晏一愣,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要怎么办了。
不是说,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吗?当初是白薇薇一心求嫁,而苏绍行对她也是一见倾心的。当年为了嫁娶之事二人默契跪了一天一夜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怎么一转眼,却成了这样。
“我……我没有……”怀里的人抖了又抖,终于扬起一张染着血污的脸看着白晏晏,满眼委屈,“皇姐……我跟……我跟曦之不是那样的关系……”
本是辩驳的话,却是一声“曦之”叫在场的其他三人皆是面上一白。白晏晏皱眉想要将赖在自己怀里的人拉开问个清楚,那边苏绍行再也站不住,橫剑便要扑上来,被墨鸦一把扣住。
“长公主殿下御驾前,王爷还是莫要再做有失礼数之事了。”墨鸦手上加力,震落苏绍行手中的剑,将他逼退几步,俯身将落地的佩剑见了起来,声音淡淡,带着几分压迫。
“这种事情,本宫也不能听你们这片面之词,王爷既然说王妃与那教书先生关系过密,不如将那人提来,问个清楚再做定论不迟。”之前因着顾鸢时的事情,白晏晏对这样的事情更生了几分厌恶,奈何怀里的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胞妹,她也不好不护,瞧着苏绍行越发难看的脸色,白晏晏又加了一句,“等查清事实,本宫定然秉公处理,不会叫谁受了委屈。”
“来不及了,那奸夫已经被本王大卸八块了。”剑眉一挑,眉眼中多了几分快意,苏绍行冷笑着看着白晏晏,“如今这般情形,殿下又准备如何‘秉公处理’?”
“皇姐……你……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还不等白晏晏开口,白薇薇哽咽着开口,“你……你若是都不管我了……我定然会被他赶尽杀绝的……你……便是不怜惜我这个妹妹,也想想四皇兄吧。”
“你……”白晏晏垂眸,看了一眼白薇薇,又抬头望向苏绍行,“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王爷便先压下怒意,随本宫一起进去说话吧。”
苏绍行也还算余了几分理智,终是应了白晏晏的话,引着他们,进了骊山行宫。
——
关了宫门,苏绍行将牵涉其中的家丁和婢子都召到了前殿,让白晏晏盘查。
白晏晏本不打算深涉此事,却偏偏因着刚刚白薇薇的那句话将自己想要置身事外的想法给彻底打消了。她不能不管白薇薇,这是她答应过四皇兄白宸玉的。
听了近一个时辰,白晏晏也算明白了一个大概。镇南王苏绍行近几个月经常因公务巡查澜州各个城池,或是远上北地办差。王妃白薇薇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当初吵着要随行,苏绍行不让,只叫她在王府督促幼子苏嘉树学业,没成想,这一督促,倒叫王妃与那年轻貌美,学识渊博,谈吐风趣的沐曦之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情意来。
府上的家丁和婢子都常常见着王妃与沐先生庭前赏花,湖边看鱼,廊下作画,春日正好的时候,王妃还常常带着小世子与沐先生一起出去踏青,这便也罢了,偏偏到了风景秀丽之地,还不许人跟着,就他们三人玩赏。
苏绍行之前回府的时候便发现了不妥,所以上个月便辞退了这个沐先生,换了一个年逾四十的老先生来教。本想着就此断了白薇薇的心思便也罢了,却不曾想,此番他们一起北上访友,住进这骊山行宫之中。
苏绍行事忙,前两日都不在骊山,余了白薇薇一人,今晨提早回来,却正好撞见了送沐曦之出门的白薇薇。他这才想起,这凤栖城是沐曦之的老家,难怪之前白薇薇一直要跟来,要非要住在这骊山里,只因着沐曦之在山下有一座私宅。
苏绍行一气之下杀了沐曦之,准备再斩了这不守妇道的白薇薇时,正好叫白晏晏他们撞见。
先前苏绍行在凤栖城中办事时便听说了白晏晏送亲今日要路过此地之事,还想着她们姐妹二人两年未见,他对当初强求白薇薇在大丧之时出嫁的事情颇有几分过意不去,本是想请白晏晏上骊山,趁着姐妹二人重逢之际,顺便为之前之事赔礼道歉,却不曾想,竟然演变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苏绍行怒火中烧,白晏晏也是十分头疼,自己这送亲之行还没走出去多远呢,怎么就摊上这么多麻烦事?
“眼下阿薇也是被你吓坏了,问她什么都答不清楚。”因着白薇薇在苏绍行面前总是害怕得要缩到白晏晏怀里,话都说不利索,白晏晏便也只能叫墨鸦打昏了她,将她关到了房里躺着。此刻看着跟前的苏绍行,白晏晏只觉得颇为抱歉。
她与苏绍行虽然不熟识,却常常听苏绍远提起过,这位镇南王自小便是个沉着冷静的性子,能被逼到此番情形,想来是真的伤了心,也伤了面子。
“这件事情本是你们的家事,可是阿薇的身份特殊,她不仅是天启的公主,她的母妃燕羽还是浦南国的公主,王爷常驻澜州,想必也是知道浦南国之事的,燕羽的血脉如今只余了她,若是贸然行事,想必浦南国会举国迁怒王爷和天启。”手附上已经微凉的茶碗,白晏晏只觉得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费力。
“殿下的意思,也不觉得她是清白的了?”一旁一直沉着个脸垂目看着地面的苏绍行眉宇间终于有了变化,他抬眼看着白晏晏,带着几分讥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