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格勒虽然在梅雅死后就彻底与合川部断了联系，可是，因着梅雅最后的嘱托，这些年他身在东岸，却也一直注意着合川部的动向。
不只是他，全北陆的人都看得出合川部，看得出摩柯的野心。这一场交易，奥尔格勒当初本就是不赞同的。只是，他当初也曾受恩于但的那的父君，他也十分清楚地了解他们一家人对于那个东陆恩人一家的大仇这么多年都耿耿于怀。
当初他答应了但的那不过问这件事情，由着他与摩柯结成同盟，是在还不确定摩柯与沧澜部胜败的情况下，当时奥尔格勒想着，若是在此与东陆人一战，或许能拖延摩柯东来的进度，甚至还能让他兵力折损。
可如今不同了，昨夜他们得知了沧澜部的事情，如今可以说摩柯一方占尽了优势，若是沧澜部亡，东岸再无能挡住合川部的部落。便是为着整个东岸的局势考虑，他们桑华部不仅不能与这个东陆的公主为敌，甚至应该协助她一起，将摩柯挡在这飞云涧外。
“大君觉得，只要杀了我白家的人，便是替南陵王报仇了吗？”白晏晏抬手，推开了但的那的剑，垂目看到顾少渊鲜血淋漓的手，秀眉蹙起，再看向但的那的目光越发不善。
“南陵王的仇，不是皇帝斩杀了他们家多少人，而是让他们顾家背负的叛国大罪。”抽了手腕上的丝帕，白晏晏侧身替顾少渊包扎伤口，看着掌中的伤，声音沉沉，“你若真想替他们报仇，替他们沉冤昭雪，便更该让我回去，重开卷宗，彻查此事。”
“重开卷宗？”本是静静站着抬手等她包扎，听到此言，顾少渊一愣，被缠上丝帕的手反手抓住了白晏晏的手腕，“殿下不是说，刑部失火，卷宗已经全部毁了吗？”
“这……”手上用力，伤口裂开，鲜血浸透出来也毫无知觉，顾少渊这般模样，惊得白晏晏抬眼看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当初说卷宗被烧毁的人是她，如今，却又要告诉他，卷宗在刑部失火之前，就被带回了长公主府？
“当初是殿下亲口与我说，刑部失火，卷宗被毁，要我死心。”鲜血染红了白晏晏的手腕，顾少渊蹙眉，看着身前的人，语气毫无波澜，却是带着几分寒意，“如今，殿下是又想说，卷宗其实没有毁，你那样说，只是想让我放弃翻案，还是说，刑部那场大火，本就是……”
说到后来，顾少渊的话没有声音，他只是蹙眉看着白晏晏，末了垂目冷笑一声，松开白晏晏的手，也不再看周围的其他人，拂袖转身离去。
“墨鸦，跟着他。”看顾少渊离去的背影，白晏晏叹了口气，却也只能嘱咐了身后的墨鸦一句，眼看着墨鸦跟了上去，才算放心。
“但的那大君，我并不知道你对十二年前南陵王的那件案子了解多少，当初满门抄斩的时候，我就在刑场，我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么多人，他们都死了。如今你即便是杀了我，杀光了白家的人，也换不回你恩人的性命，甚至还会搭上更多无辜人的性命。”白晏晏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可是你若是放了我，助我安然返回天启，我不仅能替南陵王翻案，替他洗刷冤屈，还能查明其中真相，说不定，能把当年陷害他们一家的人揪出来，替他们偿命，这样，才是真正替南陵王一家平冤，报仇。”
“我凭什么相信你？”但的那提剑，碍于一旁不语的奥尔格勒和围拢上来的暗卫们，他便也只好敛了一身杀气，挑眉看着白晏晏，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我曾与他说，他父王案子的卷宗被毁，只盼着他此生都不再提翻案一事，因为凭他之力，想要翻这卷旧案，只怕比登天还难。”顾少渊与墨鸦已经不在视线之内了，白晏晏沉沉叹息，“如今我当着你和他的面揭穿此事，本已是告诉他我之前在骗他，若是此番回去再不翻案，只怕他会恨我一辈子，现在在这世上，我最怕的，便是他恨我。”
——
与但的那和奥尔格勒的商议，一直持续到了日落时分。
等白晏晏终于说服了那个怀着一腔恨意，十分莽撞的桑华部大君终于答应放他们离去，还应了护他们回东陆，顾少渊与墨鸦都还未回来。
白晏晏想起不久前，她才说了要与他相互信任。她的确信他，信他能竭尽全力助她一臂之力。可是，如今在他心中，自己定然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了吧。
或许，他还会觉得，当初那场刑部的大火，就是她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彻底阻止他翻案。
“你说他们进山林之后，便没了音讯？”看着面前冷杉错落，暗沉的树林，白晏晏扯了扯肩上的披风，问一旁的谷雨，“墨鸦也一直都没回来？”
她是想给顾少渊解释的，只是之前须得说服那个一根筋的桑华部大君，等她得了自由出来寻人，却被告知，顾少渊进了山林，连跟去的墨鸦也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顾大人说想去飞云涧上方探探情况，与墨鸦同去，不让我们跟着。”谷雨先前本是在帮着照料伤员，正好遇到了一前一后过来的顾少渊和墨鸦。
“探情况？”本以为顾少渊是负气出走，却没料想他们进去是为着这个原因，只是此刻白晏晏还是有些放不下心，“往哪个方向去了，本宫要去找找。”
即便是打探情况，此刻他们入深林中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身边还没有熟识此地的北陆人跟着，白晏晏是真的怕他们再出点什么意外。
“殿下，林中危险，先前我们派去查探过飞云涧的通道已经完全被垮塌的山石堵死，此刻从上方的深林中绕行是过来的唯一通道，贸然入林，若是遇到了敌军……”包扎好伤口之后，余下的苏家亲卫便都自觉编整，驻守在白晏晏的帐篷周围，在顾少渊他们入深林之前，他曾命人探查了飞云涧里的情况。
先前桑华部的人为了彻底断绝白晏晏他们的后路，下了狠手，将山石和土砾倒下来牢牢封住了飞云涧中的通路。若是想要再次清理打通，只怕须得五六日光景。
而在此期间，绕开飞云涧，涉险入林，翻山而行，是更快的方法。
听桑华部的人说，山中线路复杂，尤其是飞云涧上两边的山林里，多有猛兽和暗沟，若是不熟识路径，稍有不慎，便要遇险。
“既然是这样，那就更须得早些将他们两个找回来了。”谷雨的话，让白晏晏有些着急了，若真是如此，万一顾少渊与墨鸦在林中遇到了摩柯的大军，他们两个不是就有危险了？
想及此，便也不再等旁人阻止，白晏晏点了十名暗卫，与但的那讨要了两个桑华部的军士做向导，踏着初上的夜色，往林中寻人去了。
——
天色暗沉，虽然没有全黑，不过入深林之前，所有人都点了火把，为的不仅仅是照明，更重要的是驱散林中的猛兽。
暗卫们并不愿意分散寻人，奈何白晏晏坚持，此刻能劝住她的两个人又都不再，最后众人无法，只得四人一组，随着两个桑华部的向导，往不同的方向去了，留了白晏晏和雨水还有惊蛰顺着依稀可辨的山道，往飞云涧边，有桑华部哨位驻守的地方去。
按那桑华部军士之路，沿着模糊的山道一直走，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东岸各部设立在飞云涧上的哨所，那哨所设在高出，偏偏只能从东边上，易守难攻，是俯瞰全局，防卫西边外地来犯的必要之所。
雨水和惊蛰一前一后，将白晏晏护在中间。
眼看着周围越发暗沉的天色，和毫无变化的山林，白晏晏心中隐隐有几分害怕，她此刻也分辨不清，自己是因为墨鸦不在身边而心绪难安，还是这般焦灼是在为顾少渊担心。
白晏晏现在才明白，自从知道了顾少渊的身世之后，她便觉得有愧于他。毕竟，十二年前的满门抄斩，曾经多次反复出现在她的噩梦里，她亲眼见证了他的父母和族人死在她个父皇的面前。
不管怎么去查十二年前的那些事，到最后，下令斩杀，断送他父母性命的人，依旧是她的父皇。
她怀着歉意和愧疚与他相处，到后来告知他卷宗已毁之后，她对他又多了一层提防和担忧。时时刻刻提防他发现真相，担忧他知道卷宗还在自己手上。
如今，最让她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还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到了这个时候，到顾少渊愤然离去的那一刻，心中万千愧对他的情绪来了又去，白晏晏发现，到最后剩下的，竟然是几分不舍。
她发现自己不愿意说出真相，不愿意他彻查此事，不愿意交出卷宗，所有的一切不愿意，都是因为舍不得他离开自己身边。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那么害怕失去顾少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