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不亮,薛湛就起来写大字了。
他的手虽疼,可依旧强忍着握笔,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句怨言。
也多亏了姜苍兰想得周到,学着顺婶子从前为她做过的那样,在他的手上缠绕上些绷带,如此好歹令他减轻些痛楚。
饶是如此,在写过一个时辰后,薛湛还是无论如何拿不起笔来了,整只手轻微地颤抖着如同筛糠一般。
姜苍兰无论如何不肯再让他继续写下去,撺掇他快些去老夫人那儿请安,将这件事情说了,好回来上药。
这一回,是二郎陪着薛湛去的。
因为薛湛所受的委屈二郎都亲眼见到过,若是薛湛说不清楚,他还可以在一旁做些补充。
来到养心苑,他们只见了老夫人,薛瑞已然在吃过早膳后,到前面处理事务去了。
乾国公府便是抚州一大片地区的小朝廷,每日里清晨便有许多官员聚集到薛瑞的书房里,一同讨论由各处递呈上来的书信折子,商讨连日以来北部火烧眉毛的紧急军情。
自然,薛子轩如今也是在旁边聆听着的,同样可以插手干预,不过还得在得到薛瑞的批准后才得以具体落实。
老夫人则显得清闲许多,正在同旁边的苏嬷嬷等人闲谈解闷呢。
见到薛湛来了,她当即便眉开眼笑地敞开了怀抱,“我的好孙儿,好久没见你了,可是想死祖母了!”
薛湛走过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扑入到她的怀里,“祖母,湛儿也好想你!”
“好孩子,好孩子……”老夫人疼惜地说着,命人将糕点拿来给薛湛吃。
结果,薛湛抓起那糕点,便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便似饿了好几日肚子似的。
这可让老夫人大为不解,“怎么,你早上没有吃早膳吗?”
“没有。”薛湛囫囵地将一口糕点吞咽下去,抽了抽鼻子,若有委屈地说道,“昨夜回去也没有吃,所以饿了。”
这一下,老夫人是真的震惊了。
她国公府里的子孙,何尝饿过肚子?
她那细细的灰白色的眉,便不由地蹙了起来,“你跟祖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院子里的人没有去灶房里取晚饭吗?”
往常主子们的吃食都是各个院子的人按时去取的,也没有下人胆敢故意饿主子的肚子,不去取饭。
可在她的追问下,薛湛却渐渐垂下了头颅,似有难言之隐般欲言又止。
老夫人愈发看出来,这里头果真有事儿。
她见薛湛不说,便将凌然的目光瞥向了薛湛身后的二郎。
二郎诚惶诚恐地躬了躬身,连忙禀道:“回老夫人,是世子爷发的话,让小世子昨夜不准用晚膳的。”
这话令老夫人更加如坠五里云里。她索性也不问了,淡淡地道:“你继续往下说。”
二郎索性就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通通对老夫人道了出来。
这一说便止不住嘴,将自从先生来后,薛湛所受的罪,也通通一股脑儿地倾倒了出来。
直到他说得口干舌燥,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才住了口。
可老夫人依旧没发话,空气中寂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却明显地觉得,老夫人的身周分明散发出一股森然的冷气,叫人生畏,不敢靠近。
薛湛抬头望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老夫人见他望向自己,这才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她隐隐地觉得,这件事情兴许和后院的几位有关。
可无凭无据的,她即使贵为老夫人,也不能乱说。
她惟有牵起薛湛的手,望着他已经除去了绷带,涨红得惨不忍睹的手心。
“这,这……”老夫人瞳孔睁大,“他可真下得去手啊!”
这才上了几天的学堂,就被先生打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继续上下去,可不得把人都给打残了!
“祖母,湛儿没事。”薛湛反而反过来宽慰她,“您别因为湛儿伤心。”
说着,他伸出小手去,替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老夫人愈发心疼他,将他紧紧地搂抱入怀里。
“祖母现下就把你父亲叫来,帮你向他澄清这件事!”老夫人说着,便要回身招呼下人。
可她蓦地记起来,薛子轩现下正在前面忙着处理大事呢?
她可不能犯老糊涂,把事情搞不清楚个轻重缓急,没的又落得薛瑞的埋怨。
她将伸出去的手渐渐地收回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忽地想到,薛湛的话也不一定可信。
谁能保证他不是同二郎一起联合起来诓骗她呢?兴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愚笨和顽劣,想要故意赶跑这位乔先生也说不定。
在她年轻的时候,遇到的这种毛孩子可是比比皆是……
这念头一出来,她胸口的气焰也就逐渐消散了去。
她看了看薛湛,倏然往榻背上一倚,微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湛儿啊,你以为祖母能管得了这府上所有的事儿吗?”
薛湛听她的话音,便觉得不妙。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学堂里的事儿不属于内宅管,是以这事儿祖母也是管不得的呀。”老夫人虽然依旧是那样慈祥,可眼神中的疏离却藏也藏不住,“祖母只能劝说你父亲,让你父亲对你宽容些,至于其他的……还得你继续努力才行。”
这意思,明显就是不相信薛湛所说的。
薛湛见连老夫人都觉得他果真是因为愚笨顽劣而受了责罚,心下的期待落空,一片温情如同被浇灌了水,瞬间扑灭成毫无生气的死灰。
他咬了咬牙,到底垂下头,乖顺地说道:“孙儿知道了。”
老夫人又让人拿来的金创药,嘱咐薛湛回去好好涂抹,快些好转起来,好用心练字,叫先生宽心。
又同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薛湛毫无在这儿继续逗留的心思,便恹恹地回去了听雨轩。
得知老夫人不肯出手相助,姜苍兰也是出乎意料。
见薛湛闷闷不乐的样子,她惟有用善意的谎言来鼓励他,“小世子也莫要怨怪老夫人,兴许老夫人说的是真的,她果真管不了学堂的事儿呢?”
同时她又企盼着,那位乔先生能够适可而止,不要再得寸进尺地欺辱薛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