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就那样躺在地上,太阳晒干空气,照在两人身上的温度都是干燥的,她揉了揉太阳穴,又伸直手臂,瞥见了自己那双粗糙的手。
阳光有些强烈,留下伤疤的地方被晒得发烫,隐隐作痛。
“不许哭。”白霜说。
嗓音低哑,像是男人的声音,嘈杂难听。家俊被吓了一跳,眼泪卡在眼角上,半掉不掉,看着怪滑稽的。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白霜居然还能说话。
可是明明那段时间白霜一直都没有开口,甚至被打被踢都没哼过一句,目光不悲不喜,总让他觉得白霜什么都不在乎。
事实上不是的。
他知道白霜在乎很多东西,但是那些东西似乎不存在。
家俊把最后一小口馍馍塞进嘴里,眼泪擦掉,“我以为你不会说话了。”
白霜没搭理他,她从来都没说过自己不会说话,把口袋里的钱都清点了一遍才放下心来,走之前,白霜把家里都搜索了一遍,连那两位身上都没放过。
钱倒是够,不怕了。
只是去哪里还不知道。
这才刚走到离镇子不远的地方,还得走,而且还要避开人群。
村子里的人太多了,白霜一个人根本对付不过来,只能逃,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她将准备好的布给自己和家俊裹好脸,带着他一路往大道上走,累了就休息,随处找阴凉的位置。
白霜没睡好,她知道后面有人追,她睡不着。
家俊倒是心大,靠在稍微柔软的草地上就睡着了,侧脸还有些肉,带着圆润的弧度。
白霜用力捏住,“有人追上来了,快起来。”
家俊听了这话,一个激灵就弹了起来,小包袱一背,就要往外跑,白霜坐在原地没动,笑得直不起身子。
家俊一脸郁闷的坐回了白霜身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眼圈闷得红红的,“不许逗我。”
此刻不过才下午三点,离日头最大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的确应该赶路了,白霜在这样躲藏的日子里确认了要赶往的方向。
她想南下。
往繁华的城市走,去海市,想看十里洋场的夜夜笙歌、载歌载舞的场景。
看看繁华到极致的海市多么美丽奢靡。
她喜欢。
等两人排在火车站前买票时,白霜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她身子放松下来,拉着家俊,站在一群灰头土脸的人群中等待着队伍排到她们。
买完票,白霜牵着家俊去检票口,两人正要进站,白霜瞥见了人群中东张西望的那群人,手上拿着棍子,腰间还别着一把锃亮的刀。
白霜提了一下面罩,拉着家俊进了站,直到听见身后一群人的叫喊:“我看见她了!抓住她,在三号台!”
白霜上了火车,拉着家俊在狭窄的火车厢里奔跑,人群摩肩擦踵,白霜努力从缝隙中挤过。
面巾并不结实,很快就掉了下来,被毁掉的容貌展露在众人面前,白霜只觉得那一块像是太阳一般,滚烫炙热。
几乎掉下来烫伤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护住家俊往前跑,全程沉默不语。
前面的人看见一个毁了容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往前跑,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为两人让路,白霜跑起来更容易了些。
但也为追赶白霜的人提供了便利,那群人跑得比白霜更快,力气比白霜更大,直到一个壮年男人扑了上来压倒了白霜。
白霜随着那股力量往地下倒去,却也在那一瞬用力将家俊往前推。
身子重重摔在地面,脸在火车厢上擦过,脑子像是被人用巨物捶过,白霜嘴角渗出鲜血,长发凌乱。
因为奔跑流下的汗珠将头发粘连。
她没力气了。
白霜被来人反锁住手臂,她没有再挣扎,绝望顺着眼缝往下流。
直到听见那道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知道我光吃点心不香,要给我找场戏看?”坐在餐车包间的女人眸光冷淡,落在前面几人身上。
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前面的黑衣保镖立刻上前,将几人制服。
那位扑倒白霜的男人磕磕碰碰的解释,话语里掺杂着乡音,“太太这是我家里的女人,没看管好带着孩子跑出来了,我这不是把两人带回去吗?不小心惊扰了太太是我们的错。”
“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教训她。”男人说着就要站起来揪住白霜离开,却又被黑衣保镖按住,跪了下去。
家俊大声反驳:“不是的!不是的!我们不认识他,救救我们!”
白霜没说话。
家俊着急了一直辩解,寂静的车厢被家俊的声音填满,那位太太用戴满钻戒和扳指的手轻轻揉了几下太阳穴。
“把他们扔下去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你们?”
黑衣保镖揪着几人起身,将他们带离车厢,白霜被人从地面拉起,她垂着眼,任由那群人拖着她离开。
最后掀开眼与女人对视上。
却在看到女人长相的那一刻,睫毛颤抖得厉害,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那个现实中已经死了十年,从不肯在她睡梦中出现的女人,此刻一身月白色旗袍端坐在靠椅上,红唇艳丽,眉如远黛,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陌生人。
餐车包间的门缓缓合上。
白霜忽地笑了,眼泪无声往下流,流过凹凸不平的伤疤,又稀释了嘴角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