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杀两个，留下一个小布行不行？尹泽锦，那个小布也算是烈士之后，他的父亲死在了北伐战场上，算是为国捐躯了，就算看在他父亲的分上，饶他一条命，不过分吧？”
“婵儿……”
尹泽锦死死捏住她的肩膀，手指几乎要掐入她的肉中，声音却甚是冷冽，毫无商量的余地，“如果这是在非战之时，朕可以饶他一命，二十军棍足矣。但如今是战时，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无数的将士都看着我，若饶他一命，上了战场，人人都做逃兵，如何是好？”
“锦……”萧婵看他，他也看着她。
“婵儿，你乖，你在帐中休息，我去去就回。”放开她的肩，他没有把她从案几上抱下来，转身就走。
萧婵心知道他说得都对，可是想想小布，想想总是甜甜唤他“小齐”的小布，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如果不是小布，她会坚决拥护尹泽锦的决定，可这会子她真的是妇人之仁了，她没有办法做到不闻不问。
飞快地跳下桌子，她一把从后背搂住他的腰，“尹泽锦，我求你，只饶一命。”
“婵儿，不要说了。军纪不严，军威何在？”
“留他一口气……就当他死了，让他死在营中将士的面前，我再来救活他，好不好？就留一口气就行，至于他为什么当逃兵，我一定能给你问出来好不好。”她语气里全是请求。
尹泽锦没有回答她，重重解开她圈在腰上的手，慢慢回头。
看着她，他看了片刻一动不动，萧婵以为他会对她说点儿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像是有点儿失望地丢开了她的手，大步出了营帐。
听着帘子放下时的“扑”声，看着空空的双手，她一时怔忡，是她过分了……她知道。
妇人之仁不能用在战场上，尤其是这种时候。
这一世重生，萧婵以为自己已经很冷血了，她以为没有什么感情，还能让她无法割断，无法抗拒了。
可是，现在只是仅仅一起行军过几日的战士而已，萧婵已经心软，已经不顾及尹泽锦树立起来的军威，想要改变些什么了。
可是，尹泽锦他是皇上啊！
他是现在的主帅啊！
君威！军威！他那一样都不能失去。
……
停留了须臾，她脚步沉重地踏了出去。
她不知道是怎样走出营帐的，只是出去时，正好看到了朝九。朝九也看到了她脸上的落寞，撩了她一眼，他抱拳拱手道：“陛下，要不要属下去安排，留下那个……”
尹泽锦面色一沉，声音极冷，就吐了一个字，“杀！”
“是，属下明白！”
很显然，永远跟在尹泽锦身边儿的朝九不仅听见了他们两个人热情的拥吻，也听见了她的哀求……萧婵看着朝九大步离去，又看看尹泽锦冷漠凛冽的背影，手心攥了攥，随着营中“观斩”的将士一起去了校场。
慢慢地走过去，她一眼也不敢看那个甲胄森冷，披风猎猎，先前还在营收中把她抱按在桌子上亲热的男人。
他的脸色太难看了，始终铁青着。
夕阳余光未尽，落晚的校场上，凉风阵阵。众人围观的校场中间，上次在仰天山逃掉的三个人被反剪着双手，绑得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就像即将行刑的犯人一样，他们的背后各站了一名行刑的兵士，手里的钢刀在阳光下闪着嗜血的寒光。围在四周的观斩将士指指点点，点将台上的尹泽锦冷峻严肃，一件黑色的披风在凉风中微微飘扬。
他抬了抬头，经历官周文责便朗声念了起来，在一串长长的官方套词之后，周文责读出了最后几个字。
“……按律究办，阵前斩杀，以儆效尤！”
校场上好久没有声音，尹泽锦拂了拂风吹到面前的披风，厉声问，“诸位将士，逃兵该不该杀？”
“该杀！”底下有些呼喊。
“大声点！”
“杀！杀！杀！该杀！”
旗幡飘飘，吼声阵阵，跪在地上的小布面如死灰，满脸都是波动水，瘦小的身子不堪一握，如同筛糠般颤抖起来。突然的，他看见了人群之中的萧婵，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他瞪大了眼睛，带着临死前的绝望，嘶吼出声，“小齐，救救我……”
萧婵看着他，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小齐，你救救我，我知道你最有办法了……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知道你和王军师的关系好……你帮我给王军师求求情，还有小将军……小齐……小齐……救我啊……我害怕……我好害怕……”
小布嘶声哭喊起来，萧婵别开脸去。
点将台上的尹泽锦，眸子骤冷，面色更黑了，“行刑！”
“扑”的一口烈酒喷在钢刀上，行刑的士兵手中钢刀高高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又是“扑”一声，那个拼命喊着“小齐”的声音戛然而止，血光飞溅。萧婵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身首异处，脑袋滚在满是灰尘的泥地上，眼睛里是死不瞑目的惊恐。
要说萧婵自己，上一世死在她手里的人，就已经很多了，那些被死在她的毒药下的惨状，她不是没有看见过，那些人临死前的呼喊她不是没有听到过，即便是在这一世，多少病人，她也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的流逝，但是这一次为何她会这样心软。
“今日戌时，发兵大宁，我元照国军不容留贪生畏死之徒，至发兵时起，北伐军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但凡有异心者，临阵脱逃者，一律杀无赦，绝不手软！”
“吾等谨遵陛下王号令，不破摩西誓不还。”
听着声声热血口号，闻着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儿，萧婵静静地看着点将台上的男人。她知道，终究还是来自后世之人，身上带了太多现代人的心慈手软，还有女人天生的母性。战争不是演习，真正的战争是狠，是绝，是血腥，是杀戮。她理解尹泽锦，也理解他“冰山皇子”的称号不是白来的。杀伐决断，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她萧婵也不能。
萧婵与以前后勤的老孟他们一起，草草收殓了小布三个人的尸体，尹字旗剩下的几个人简单地拜祭了一下，便各自散了，去准备戌时的拔营。
小布也长留在了滦水河畔……
萧婵慢吞吞回到营中的时候，正准备去军械库，不期然就见到了营房门口的王松弋。说来这段时间，萧婵都没有再见到王松弋了。
两个多月了，王松弋依旧清冷，只是凝视着她的时候，噙着笑意的面色略略多了一些凝重，“你要跟着大军北伐？”
他古怪的问题，让萧婵从小布的死亡中回过神来。
“这不是很明显吗？”
听了她的反问，王松弋微微眯了眯凤眸，摆了摆衣袖，回过头去，对身边跟着的一众士兵等人，低低命令道，“你等先回去，我与萧侍卫有话要说。”
“是，军师。”士兵纷纷拱手离开了。
看了下营房门口的守卫，朝边上指了指，“借一步说话。”他的脸色难得的凝重，说罢就大步走在了前面。
萧婵没有拒绝的理由，跟了上去。他在一处背风的凹墙边上停了下来，看着她一言不发。
萧婵微微一笑，“到底有什么事？”
“我以为，你不宜跟着。”
“理由？”她问。
“……”他不答。
“不要又说我是女儿身，你们可以把我当成男人。”
她的语气极为坚持，王松弋目光微微一顿，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原就清冷的声音低下来，更是显得温柔动听，“这次你那个妹妹的事情，我们能够查的到，你以为尹泽瑞查不到吗？即便是动作比我们的慢，但是现在你妹妹，当时不伤你，又被这样送回去，这其中的事情你以为尹泽瑞猜不到吗？他要是知道了你在这里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可曾想过？”
萧婵抬起头去，打量着他的脸，“我知道，他应该会把矛头指向我了，会做什么我很清楚，所以我更加不能离开了，现在走，说不定就歪打正着了，在这里，有这么多人，他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而且我身上有毒，我自己已经布置好了，如此周全的计划，十个尹泽瑞也难以接近了吧！”
王松弋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浅眯，在天边最后一抹阳光中，闪着难以窥测的光芒，看了她半晌儿，他收回了目光，淡淡一笑，“真有这样简单就好了。”
“这么说来，这件事得感谢你了？”萧婵看着他，唇角平添了一抹苦涩的无奈。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尹泽锦。她望着王松弋，低低地问：“你在北伐军中，就是尹泽锦的眼睛，毕竟尹泽锦只看大局很多时候无法考虑其他的人，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分寸。”
他没有否认，却是低下了声音，“我只是尽我臣子的本分，无论君王是谁，无论你在不在，我都一样会做。”
微微一怔，萧婵盯着他的眼，“这些日子，尹泽瑞难道就没有联系到你吗？或者说他跟你打听了关于我的事情？所以你才这么着急想让我离开？”
“没有。”王松弋否定得斩钉截铁。
冷哼一声，萧婵嘲笑，“今日的事情何来，我心里也是有数的，但是，现在尹泽锦都没有说要我离开的事情，你现在这样说，我怎么能不这样想，再者说了，王松弋，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不过，你也并没有很懂我。”
“你还真的是天真！”
八壹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