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兀良罕的来使是知道了尹泽锦劫粮的计划,这才提前来示好。
“若是诚心结交,你们可汗为何不来?”心里这样想,没有忍住,她咕哝了一声,自然,她如今是侍卫装,这声音发得便有些突兀。
巴彦看了过来,托娅也看了过来,目光里全是询问和吃惊——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在这样的场合质问来使?
萧婵垂下头,正有些尴尬,面前的皇上突然叹了一口气,“她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这声音,像无奈,像宠溺,其实也是给兀良罕的下马威。
帐子里的元照国将校,低笑出来,巴彦世子和托娅公主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没有人愿意这样被拂了脸面,被一个侍卫质问。可到底是搞外交的,一转瞬,巴彦又恢复了常态,微微带笑。
“陛下,入了冬天气见寒,我父汗身子欠佳,实在经不起这长途奔徙之苦,还望殿下见谅。”停顿一下,巴彦又聪明地把话题拉入正事,“如今父汗诚意将兀良罕两件宝赠予陛下,不知可否笑纳?”
他一直看着尹泽锦,希望尹泽锦能表态,不仅他,所有人都在看着尹泽锦,都希望能看到他的反应。
可这位皇上从头到尾只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像是极喜欢那茶的香醇口喊,姿态到是极为优雅贵气,可他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高山远水一般,哪里是待客之道?
这状态要是搁在平常,大家觉得在正常不过了,也就是萧婵的几件事情,能让尹泽锦慌乱的手脚,慌乱了情绪,又是动手打人,又是一个猛子扎进冬日的冰水里,其他的事情,还真的没有见到他有任何的改变,但是今日的事情,毕竟与往日不同,更有这些草原上的来使,他们在等待着尹泽锦的回答。
不要说旁人,即使是萧婵,也莫不准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只能一次次透过茶气的氤氲烟雾,瞄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从他的云淡风轻里,辨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利芒。
好一会儿,他似是矫情够了,慢慢抬头,“说吧,希望朕帮你们做甚?”
“陛下!?”巴彦微微一惊,似是没有想到尹泽锦会直接点明,沉默片刻,苦笑一声,“陛下果然睿智,巴彦还没说,您就已然猜到。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们把在古北口抢来的军粮,囤积阴山,原是准备待时机成熟再运到兀良罕。可不成想,前两日却被元照国你们战无不胜的萧大将军带兵夺去了。不仅如此,还俘虏了我的哥哥……”
“哦”一声,尹泽锦眸底略有微波。
他这两日才知道粮食在阴山的事情,也刚刚有一个计划,没想到萧晟就已经采取了行动,想必是他已经了解到了现在他的处境了,尹泽锦心里温暖,果然还是自己的岳父挡得住事情,还是自己人好。
萧婵突然看向尹泽锦,她的眼里无疑都是欣喜,这些日子,她着急着尹泽锦的头疾,着急着怎么处理这次的危机,着急着怎么能够得到粮食,着急着去捉鱼,也着急着赶紧从昏迷中醒过来。
还真的没想的父亲,不过她知道尹泽锦没有跟父亲说这件事情,也是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她,所以一时着急,又有些不敢开口,但是父亲一定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因为尹泽锦,更因为她。
这次的事情,这么大的动静,父亲不可能不知道,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用自己的方法,替尹泽锦解围,萧婵很是感动,也更加想念父亲。
“物归原主,不是正理?萧大将军是朕的臣民,更是我元照国视为至宝的大将军,难不成你们还想让朕帮你夺回来?”尹泽锦马上说道。
“不不不,不敢有这个意思。”巴彦被尹泽锦抢白,情绪还算镇定,只是说起那件事来,颇为激动,“陛下有所不知,这次是萧将军手下的一个人来的,他看上了我们兀良罕的明珠托娅,萧大将军竟然因为他立了功就同意了,他们说要我们把托娅送过去,换我哥哥,不然便要我哥哥的命……”
萧婵哑言,这确实是父亲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他比尹泽锦还要护犊的,莫说是看上了这么一位公主,就算是回去要上几房,父亲也是会答应的,他就是把自己的手下宠的无法无天。
尹泽锦笑了,笑时,他抿得薄薄的唇,看上去极是无情,“巴彦世子,你有听过强盗求助苦主的吗?”
巴彦拳头攥紧,垂下了头,“陛下,我们别无他法了。萧大将军他们兵强马壮,我们不是对手。我父汗与兀良罕的众位长辈们商议过了,都说陛下您是人中君子,我们愿意把我们兀良罕的明珠送与陛下,与陛下结这亲门,只请求陛下救出我哥哥。”
听完,萧婵翻了个白眼儿,为什么人人都想把女儿嫁给尹泽锦,不知道他家里有老婆了吗?再一次,她心肝儿颤了,还骚动了——不行不行,尹泽锦再不吃掉,太危险!
尹泽锦略带嘲意的笑了笑,若有似无的一哼,“为什么选择朕?左右都是换人,你们把人给了萧大将军的手下,还不必再付五千头牛羊。况且我萧大将军带出来的兵一个个的都能够与朕相提并论的,都是人中豪杰,你们不会吃亏,而且算来,你找到朕,这买卖不合算。”
巴彦颔首,态度严肃恭顺,“陛下,我们虽是草原人,但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也是懂的,兀良罕与陛下间的过结,那只是误会。在此之前,摩西与兀良罕过不去,元照国也与兀良罕过不去,抢粮草是为了兀良罕的百姓能好好过冬,原就是无奈之举。我等素闻陛下您胸襟开阔,人中之龙。若是陛下允许,我等往后愿效犬马之劳,只要殿下能让我兀良罕的子民与元照国子民一样,有衣有食,不必再受战乱之祸。”这一席话,巴彦说得极低沉,极诚恳。
如果萧婵不是萧婵,她觉得自己能被感动,好半晌儿,她没有听见尹泽锦回答,她猜,他也是被感动了。
因为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沉吟了一下,就微微抬起下巴,转头严肃地吩咐李参将,“去吧,把巴彦世子带来的牛羊和皮毛都收下。”
收了礼,这样说,便是应了,萧婵心里猛地一塞,差点没有呛死。
果然尹泽锦是一个没节操的,收个女人估计就和收一只牛羊一样吧?她傻呆呆愣住,巴彦与托娅却是顿时大喜。
托娅那风情的眸子一下下瞄向尹泽锦,巴彦则是马上起身拱手,脸上隐不住的喜色,“多谢陛下,我代表兀良罕所有人,向您致谢。”
看到几个人坐下来,兴致极好的寒暄,萧婵双手攥紧,脊背生硬,心脏突然像钻入了无数的小虫子,爬啊爬啊,爬得她身上骚痒得不行。很不舒服,像吃了苍蝇,恨不得马上把尹泽锦抓过来问上一问,问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可她不能,男人做正事的时候,她不能当场拆他的台,不管理由是什么。
而且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侍卫而已。
……
李参将出去了好一会儿,巴彦与托娅又说一些旁的事情,尹泽锦大多数时候只静静听着,身姿舒展,态度慵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看着托娅时不时抛媚眼向他放电,萧婵不由得咬紧了下唇,甚至能听见牙齿咕咕作响。
她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或许是她看他的目光太过歹毒,尹泽锦突然转头,看她一眼,他视线淡然,只道,“小齐,续点水。”
还给他续水呢?她都恨不得直接毒死他算了。
有气无力的“嗯”一声,她到底没有质问出口,只是黑着脸过去拿过水壶来为他茶盏里续水。在续水的时候,她前倾身子,特地观察了一下尹泽锦的表情。可他眼神无波,面上无浪,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泰然自若地把脸别开了。
她愤愤不平,却拿他没有办法,要不是实在太了解尹泽锦,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总觉得尹泽锦不会这样就臣服了,这样就打破他之前有过的誓言,此生只有她萧婵一个妻的话。
依照萧婵现在的醋劲儿,她大概是忍受不了的,哪怕让大家都知道她就是萧婵好了,皇后娘娘这个正主再此,拒绝谁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萧婵想到自己之前再漂亮,这一年多跟着一群男人,早就风水日晒的,没了一半的姿色,她凶狠的眼神,可比不上现在这位公主这样多情,万一计划不成功,可就丢大脸了。
不过父亲这次的事情做得这么漂亮,尹泽锦竟然抢手下人看上的女人,听起来都很跌份儿,萧婵有些纳闷,尹泽锦是不是认真的。
幸而,李参将很快就回来了,朝尹泽锦点了点头。
尹泽锦面上好看了一些,缓缓开口道:“巴彦世子,盛情难却,牛羊和皮毛收下了。但朕在京中已有了皇后,怕是没福分与贵部结亲,诸位请回吧。”
“陛下,你……”
巴彦和托娅顿时惊了,元照国将校们也惊住了,谁都以为板上钉钉的事,突然平地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