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安叫了一阵子,都没得到任何回应。她其实也明白,弦筝为人谨慎,他不会容忍再失败一次,不会这么轻易地走出来。
她想了想,掀开白袍,把缠在腿上的布拆下来,写好几句话后绑到了最后一只猎鹰的脚上。
“大师姐,可就这一只了!”九鲟托着鹰,有些犹豫不决。
“放吧。”云长安沉着地点头。
尾鱼走过来,抓着鹰用力往天上抛去。
猎鹰如利箭一般射进大雨里,很快就消失了。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时辰,毫无消息。
山林里特别静。
倒下的马儿越来越多了。
活着的人不敢再靠近那些染上了疫症的士兵和马,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泥泞中、在大雨里渐渐地失去神智。
云长安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紧握着拳,让自己镇定。坚持下去,会脱困的。
从郴西郡走到现在,可谓是战无不胜,一路畅行。今日之困,她也不是没有提前想到过,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凶猛。
怎么才能让更多的人脱离险境呢?
弦筝躲在哪个方向?
怎么才能诱他出来?
她环顾四周,拿不定主意。
“长安,雨大,你进来吧。”关泠湮出来了,拖着她的轮椅,想让她进去。
“弦筝可能真的不会出来见你,还是想办法走吧。”九鲟说道。
“他一定在四周布了陷阱,除了我,你们谁出去都会死。”云长安说道。
“那你就走,我们向师父保证过,一定要让你安全。”尾鱼急了,推着她要送她离开这里。
“留在这里才安全。”云长安看着滴打在地上的雨水,小声说道:“他还会再攻打一次的,现在他在消磨我们的信心。”
山洞旁边的大树下,有个姑娘坐了下去,揉着肚子轻轻地说了一句,“好饿啊。”
自打昨天匆匆撤退到现在,众人还没吃上东西。尤其是一晚上的恶战,已经让姑娘们耗尽了力气。
云长安扭头看向众人,山洞里都是受伤的人,其余的人都在林子里。枝叶虽密,但是挡不住雨水。将士和那些姑娘都在雨水里浸泡着,等着她拿主意。
他们信任云长安,云长安带着他们一路打到这里,威信真是一点一点地打出来的。直到现在,他们还是相信云长安一定能带他们全身而退。哪怕地上躺了那么多身染疫症的同伴,哪怕大家已经在这里困了一整晚,精疲力尽。
她不可以让这些人失望!
云长安吸了一口气,埋头冲进雨里。
“干什么去?”尾鱼和九鲟赶紧追了出来。
“去,把敌人的尸体拖几具过来。”云长安指着前面身着黑甲的偷袭者尸体说道。
“要装扮成他们吗?”尾鱼立刻跑过去,一手抓了一个回到她面前。
云长安摇头,小声说道:“弦筝疑心重,不会相信任何人。把他们的盔甲卸下来,仔细检查他们的衣物,尤其是鞋袜。”
九鲟和尾鱼费了些力气才把偷袭者的衣服扒下来。
云长安拎着染血的长袜和靴子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又去检查他们的衣物,过了好一会儿,她抬头看向尾鱼,轻声说道:“他们应该是在西边山上蜇伏了一段时间,直到得悉我们具体的位置。”
“嗯?”尾鱼蹲下来,盯着她手中的叶子看,“就因为这个?这种东西山上不是到处都是吗?”
她捏着泛红的叶子,举到了九鲟和尾鱼的眼前,“不一样,这是从死者的衣领里面找到的。叫局局花,这种花喜阴,通常长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再看我们现在所在的光明山……”
她握着木枝,在地上匆匆划出光明山的地势,讲给二人听。
“光明山东面靠水,每日阳光直照这边。一半山脉往西北延伸,那边离河东甚远,他们不可能绕去西北方向。然后就是这里,这边有很多千年松,松下常有这种短灌木,局局花。说是花,其实就是顶上的叶子会泛红。更重要的是,这种东西常伴随着有毒的蘑菇生长。”
她又从靴子的褶皱处用银针挑起了几点揉进鞋面的碎屑。有一片稍大点的,确实看得出是蘑菇碎屑。
“那就直接去那里逮他!”九鲟兴奋地说道。
“怎么去?”云长安问。现在已经天亮了,弦筝也在等着这边的人自己往外冲,他在外面坐收其成。
“那就干耗着吗?若是真等着慕长情回来,说不定大家全染上病了。”尾鱼有些急了,跳起来,握着双刀说道:“我去闯一闯,就不信那孙子真能把我怎么样。非让他叫我爷爷不可!”
“那就让他叫你爷爷。”云长安仰头看他,心里有了决断。
“如何做?”尾鱼蹲下来,双眼发亮。
云长安轻轻吸气,轻捏住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
弦筝坐在小帐下,面前支着七弦琴,手指在弦上轻轻地抚过,并不碰出声响。
已经大亮了。
雨滴从小帐顶上往下滑落,滴滴答答的,落在石上、落在水洼里、落在断枝乱叶上,像在奏一曲晨之妙音。
“国师请用茶。”黑衣卫双手捧起了一碗茶,小心翼翼地奉到他的面前。
他轻挽袖子,接过茶水,冷冷地说道:“前面有什么消息?”
“没动静了,只放了那只鹰过来。”黑衣卫赶紧回话。
“声音小一点,不会吗?要我剪了你的舌头?”弦筝转头看他,脸色一沉。
黑衣卫抱拳弯腰,大气也不敢出。
弦筝收回视线,喝了口茶,让黑衣卫再用木枝翻了翻搭在弦琴一端的白布条。上面确实是云长安的字迹,让他前去见她。在帐篷外的一株局局花下,丢着一只死去的猎鹰。
鹰是在半路上就被他的人给射死了,拎到他这里来的。
“这女人,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鬼主意?”翻动布条的黑衣卫压低声音,扭头看向弦筝。
布上无毒,也没有抹上奇怪的东西。他算是怕了云长安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了,根本不愿意碰到云长安的任何东西。
弦筝喝光了茶水,又让人拿上干粮,淡然说道:“管她什么主意,就把她困在这里。慕长情一定会来救她。把他们两个分开,看他们怎么和我斗。”
“那是,他们单打独斗,绝非国师的对手。”黑衣卫马上堆着笑脸拍了句马屁。
“合二为一又如何?还不是要在这渭水边上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弦筝盯了他一眼,杀气腾腾地说道。
黑衣卫不敢再说话。
“等打完这仗,还得谢谢他,北边诸郡从此可以分清,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该死。有反心之人,一律诛杀。正好我凤鸣族人接管诸郡。”弦筝冷笑,指尖捏着琴弦轻轻地拽了一下。
“若慕长情真的打下了……”捧茶的黑衣卫壮着胆子问道:“那怎么办?佳后娘娘会不会怪罪?”
“你脑子里装的什么?雨把你的脑子浇发霉了?不管他打不打得过渭水,只要困住云长安,他就只能乖乖给我跪下。”弦筝声色俱厉地呵斥道:“再问这些蠢问题,你也不必活下去了。”
几名黑衣卫都不敢再出声。
弦筝脸色有些难看,把弦琴推开,走到了雨下,面色不悦地说道:“慕长情能成大事,他手下确实有能人。佳后这人,容不下能人,导致现在无人可用。慕正曦那样的草包,倒是收了一大群,毫无建树的草包。”
黑衣卫互相看了看,都没敢搭腔。
扑嗖嗖……
又有一只鸟落下来了。
弦筝手起手落,一剑削掉了鸟儿的脑袋。
这就是一只普通的山雀,脚上绑着白布条,上面写着四个字:弦筝蠢货。
“怎么可能!她还驯了别的鸟?”弦筝用剑挑起那条白布,面色沉沉。
扑嗖嗖……
一连落下四只,腿上全是这样的布条。
弦筝蠢货,弦筝狗腿,弦筝王八。骂得很难听。
弦筝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物,表面恭敬,但从来不服谁。尤其是女人。佳后再厉害,在他眼中始也只是女人而已。他不顾命令,私自出盛京城去狙杀慕长情时,云长安就看出了他与佳后并不如想像中的合作无间。
她要在这件事上作文章!
“不必理会。”他坐回帐中,冷着脸说道:“这是她一贯的伎俩,本国师就要困着她,让她饿,让她冷,让她呆在前全是疫症的死尸里疯掉。”
“这是什么东西?”这时一名黑衣卫捡起了地上的布条,小声问道:“怎么变颜色了……”
弦筝猛地抬头,只见那布条果然变成了淡绿色,泛着莹莹的光。
云长安这女人又在耍手段!他马上抽出手帕蒙上口鼻,匆匆把手伸进噼啪砸下来的雨水中使劲揉搓几下。
“怎么又燃起来了。明明在下雨啊。”黑衣卫又轻呼了一声。
雨水里弥散开一股异味,腐臭的气味。
弦筝脸色猛地一沉,云长安居然真的找到了这里!她肯定是在这些布条上面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