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族长息怒,可若不是我拦下灵雀,如今受伤的就是圣族长。”佳后忍着痛苦,跪拜认错。
方园的视线落到她肿成萝卜一般的手指上,缓步走近。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凛冽的冷香,让人心中生起滋滋凉意。
“徐佳人,记得先族长留给凤鸣族的密信吗?”方园直接从她的手背上踩了过去。
佳后“啊”了一声,死死咬住了嘴唇。直到方园在前面坐下了,佳后才大胆地抬起头,哀怨地看着他说道:“当然记得,当年我想开启密信,被圣族长拦下了。”
“这是给凤女的,拿去看看。”圣族长从腕上取下黑玉佛珠,取下第一百零七颗,双指轻轻一弹,只见那佛珠在半空中如莲花一般绽开,丝帛从中间像花蕊一样缓缓散开。
佳后赶紧伸出双手去接飘落的丝帛。淡黄的丝帛落在她通红的指尖上,就算是薄如蝉翼,依然摩擦得她骨肉生痛。
方园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红软的薄唇微微勾起,“念。”
佳后忍着痛,捏住丝帛一角抖开,匆匆几眼掠过之后,脸色微变。
“念。”方园垂着眸子,长指慢慢转动起佛珠。
玉珠在他指尖清脆地碰响,每一声都让佳后的心惊得颤抖。半晌后,她捧着丝帛,额头俯地,惶然地求饶,“圣族长饶恕佳儿吧,佳儿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
“念!”方园眸子掀了掀,唇角勾着慈悲的笑,语气却如寒风般冷酷。
佳儿只好跪坐起来,额上淌着冷汗,颤抖着念道:凤女为族长耳、鼻、喉,手,脚。耳能明听,削耳。鼻不能闻,封鼻。手不能动,去手。脚不能行,除之……
“你为我耳、鼻、喉、手、脚,却未能尽心尽力。屡次擅作主张,违背我令。依律,是要斩你一足以示惩戒。”方园盯着她,语气渐渐变得温柔,“你可真的悔悟了?”
“是。”佳后额头俯地,紧张地回话。
“惩戒是一定要的,但根本勿需如此血腥。”方园解下佛珠,一颗一颗地数,到第十七颗时停住,眸子微抬,低声说道:“就罚你喂血蝎一次。”
佳后娇软的身子又猛颤了几下,却又不得不主动挽起袖子,露出雪色的手臂。
“美人?”温和清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你在里面吗?”
“别进来。”佳后扭过头,厉声说道。
“你好些没有?我的手已经开始消肿了。云长安果然会治……”温和清推门的吱嘎声渐大。
“站住。”佳后怒斥道。
温和清推门声戛然而止,“美人,你怎么了?”
“在外面等我,不然以后别见我。”佳后的视线回到身前,一只血色毒蝎正从方园的脚下慢慢爬过来。它的钳子坚硬细长,锯齿锋利得像刀一般。
“那、那我就在门外等你。美人别生气。”温和清低声下气地在外面哄她。
佳后不理会他,咬咬牙,把雪腕伸向毒蝎,一双充血的美眸死死闭紧。那蝎子像是闻到了香甜的气息,突然加快了速度,直接咬上了她的手腕。
佳后的额头重重抵在地板上,痛苦地呜咽了几声。
“美人?”温和清又出声了。
方园寒凉的双瞳缓缓看向门口,一道黑影斜斜地从门缝里挤进来。垂幔正好挡在方园身前,他稍稍偏头就能看到那道淌进来的人影,但外面的人是看不到他的。
佳后艰难地扭过头,往门口弹了一枚暗器,放倒了温和清。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也让她好半天没能喘过气。过了会儿,终于能动弹了,她才大汗淋漓地往前爬了几步,向方园求饶,“圣族长,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敢再擅作主张了,请收回蝎子。”
这是毒蛊之王!只需一盏茶功夫,她的血就会被吸走一半,若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很可能一晚就能苍老成八十岁的妇人。
她苦苦哀求数声,方园就是不理她。她无奈之际,只能缩起身体,极力忍耐,等着方园愿意饶恕她为止。
方园静静地坐着,烛光投在他光洁清瘦的脸颊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就像一尊玉雕,无声无息。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进入他的耳朵。
方园在青州寺里念了二十多年的经,以高僧之名,享人间烟火与崇敬,暗地里早就把炼蛊之术修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早年前他曾为蛊王一事十分头疼,一直不能炼出蛊王。
直到朝岚为结交天下能人,寻到了青州寺,与凤鸣族达成了协议后,他才找到了希望。朝岚引大国师来此,故意把一本蛊书让大国师看到。大国师生来桀骜,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尤其憎恶性情柔软的男子,比如表现得慈悲温柔的方园,就是让大国师极度憎恶的类型。大国师在寺中种下紫龙卧雪,以验证书中所记载的蛊毒是否可以成真,还教训了只会念经的和尚。但大国师不会想到,正是他眼里柔弱的和尚,不仅借紫龙卧雪炼出了蛊王,还成为了新一任的凤鸣圣族长。
他从小被教导要会忍耐,邺国人能忍,凤鸣人同样能忍,所以一拍即合,誓要共创新王国。
但这盟约破碎得太快,瞳风不喜凤鸣人,而邺国太后急进,让慕轲寒的狗鼻子嗅到了气味,邺王国还未能重焕生机,再度被打入了万丈深渊。
“圣族长……”佳后忍不住了,人像蛇一般在地上扭曲着,往方园身前爬,“我真知错了,饶恕我。”
“凤鸣一族历经一百多年的忍耐与修行,才有了今日的你我。活下来的族人也不过区区百余人而已。生死危机之际,你却屡教不敢,屡错屡犯。你要知道情爱是何物,我今日教你。”方园捏起血蝎子,放回小瓷瓶中。
佳后紧紧地握住手腕,抬头看他。她的胳膊和手指一起肿了起来,剧痛让她的脸都变形了。
“圣族长,我不再问情爱是何物了,再不问,也再不敢对圣族长有妄想。”她噙着眼泪,哆嗦着说道:“我会即刻启程,回慕正曦身边去。他病重,正以丹药续命,我会抓住机会的。”
“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是万恶之首。你要记住,人间俗情都是不值得信任和付出的低廉之物,不可触碰。今日留下你的手脚,等着听你报来好消息。”方园拉住她的手腕,指尖摁住血蝎子咬过的伤处,用力摁紧,几滴乌黑的血滴了下来。
“是,记下了。”佳后吃了这次苦头,总算明白了方园不是真慈悲的人物。她恭敬地向方园磕了个头,妨着指尖的痛楚,披上披风,快步往外走去。
温和清还趴在地板上,暗器正打在他的昏睡穴上,能让他睡足一个时辰。
佳后拔掉暗器,微微侧脸看向半敞的大门,轻声说道:“圣族长也保重,慕长情和云长安已经在你的灵雀上种下了毒,你千万不要触碰。”
方园轻捻佛珠,静静地看着她。
佳后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埋下头匆匆走出大门。雨水正滂沱倾倒,地面上砸得噼哩啪啦地响。街上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影。她到了街角拐弯处,与自己的人会合,很快就离开了东谷。
——
温和楚站在窗口,看着远去的马车,轻声问道:“咱们的人跟上了吗?确定是方园和尚在这里与夫人频频私会?”
“对,走的就是佳后,她是来见方园的。从密道来看,夫人与方园不止见过一次了。”侍卫低声回话。
“小小东谷浮屠城,居然引来这么多人物,真是让人意外啊。”温和楚紧了紧披风,低声说道:“慕长情可知此事?”
“从二公子那里回去之后,那夫妻二人就缩到了房间里,再没出来过。属下觉得,慕长情这头虎如今一点也不虎了,倒像个妻管严,天天时时绕着云长安在转悠,煮鸡汤,给云长安洗头洗脚,哪点像个大丈夫真男人?我看,简直胸无大志,毫无国主风范!可能真如二公子所说,此人难成大器了。长公子若想找人结盟,他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侍卫犹豫了一下,贴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慕正曦倒是比慕长情更果断,更凌厉。他既然有心示好,不妨接触一下?”
温和楚放下窗上的细竹帘子,低声说道:“慕长情甘心为云长安留在此处,恰好证明此人值得结交。他比谁都清楚,在此局势大乱之时,没人会对他真的造成威胁。他手握河阳百万铁骑,坐拥整个盛元国。麾下强将如云,谋士众多。那步泠卿也是凤鸣后人,恰好能与方园互相制擎。他留在我东谷,各方势力都觉得他无暇顾及外面的事,所以攒劲地挖金子,扩充势力,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来除掉他。你觉得这是为何?”
侍卫摇头,疑惑地说道:“属下愚钝,不知道为何。”
“因为他们害怕,怕杀不死慕长情,反被慕长情杀了。慕长情所带不过十人,云长安还身怀六甲,这些人却不敢靠近。他们才是最难成器的人!”温和楚展开破音阵图,满脸羡慕地说道:“就连他的王妃,也是如此智慧的人物,能与他并肩作战,齐头并进!红尘人世一场,能如此夫唱妇随,真是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