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伊看清了那张脸后,整个人好像被电击了一下,很久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是高崎!
她看着高崎微低着头,慢慢穿过长长的过道,在走近后,好像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头,眼角扫过铠伊,又迅速移去。避开铠伊直直望向他的目光,一步步走向证人席。
宋清明倏忽站了起来,瞪着高崎,他一时搞不清他的出场意味着什么,替铠伊作证吗?
铠伊愣愣地看着那个自己日夜牵挂的人,他是从徐大妈那里知道自己卷入了麻烦,便主动来替自己作证吗?
当马大壮请的律师开始向高崎提问的时候,铠伊才感到头顶如同响了一个炸雷,炸的刹那间清醒过来,高崎竟然是替对方作证来了。
被惊住的不仅仅是铠伊,也包括旁听席上的宋清明秦天月几个人,高崎不是铠伊一心一意对待的男朋友吗?哦,对了,他还是马奶奶的孙子,那个马大壮,还曾经是他的父亲。
秦天月拉住要暴跳起来的宋清明,说:“再等一下,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律师一字一句地问道:“被告和你是什么关系?”
“前女友。”高崎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调也无波无澜。
“在你祖母去世后的第二天,被告是不是到了你奶奶生前的住处,你是否看到她把镯子放回原处?”
“没有,她那天说是担心我,去看看我。”
也是,他说的没错。铠伊心里弥漫起荒凉,是啊,自己故意趁他出去的时候把镯子放回衣箱,他的确是没有看到。
法庭上是个讲究实话实说的地方,他的话没有毛病。铠伊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的微笑,她就那样,看着证人席上的高崎,一直到那个苍白消瘦的影子变得模糊。
“你奶奶是不是留下遗嘱,把玉镯赠予被告?”
“并没有,我奶奶曾经把镯子让她试戴,并没有留下遗嘱,明确地说把镯子赠予她。我猜奶奶的意思是,我们如果结婚,那镯子就作为礼物送给她,但是,我们分手了。而且,从法律上讲,我和奶奶已经没有血缘关系,镯子赠予,我受之有愧。我并不赞成奶奶因为我的关系,赠予别人贵重的物品。她老人家吃苦受累一辈子,也没舍得把镯子卖掉,那可是她的心爱之物,要用来传家的。只可惜,她已经没有亲生的孙子,也就更没有孙媳。”
“不要紧,只要能找到镯子,就会分你一个送给未来的媳妇,我们毕竟父子一场。”马大壮大咧咧地对证人席上的高崎说道,话刚说出,他登时就被自己的律师制止。
证人席上,高崎依旧是一脸的淡漠。
高崎的一番话,让铠伊好像感觉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倾泄而下。她预想过好多重逢的场面,但是唯独没有想到是在法庭上,而且,他还是作为对方的证人来证明自己是私自拿了他们家镯子的人。
他称呼自己为前女友,并把马奶奶赠予自己镯子的本意说成是因为他。在旁人听来,也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铠伊依然看着他,好像从来不认识他那样。今天,再重新审视他,铠伊这才发现,以前自认为的对他的那些了解,和自己给与他几乎泛滥的同情和爱恋,现在都变成为了一个笑话。
甚至还觉得这一切像一出闹剧,先是自己尽心尽力,倾囊帮助过的同学出庭替对方作证;接着又是自己的倾心对待,十二分爱恋的初恋男友如此这般。
一枚让人惊艳的祖母绿镯子,仿佛是一块照妖镜,试心石,照出了人世百态,妖魔鬼怪,试出了人性的贪婪丑陋和薄幸的人心。
律师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转过脸来对铠伊说:“我的证人回答完毕。”那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好像在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铠伊自嘲地笑了笑,吸了吸鼻子,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她看了一眼高崎,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他一样。
片刻,铠伊收回目光,声音清朗地说道:“法官大人,我确实无话可说,因为,我一直寻找的那位证人就是他。”铠伊指了指证人席上还未曾离开的高崎,“马奶奶当初赠予我手镯,只有他在场,我放回手镯的那天,也是在他替马奶奶守灵的时候,只不过,我怕他因为我放回手镯不高兴,而选择了趁他离开的时候放回。如今,他已经做了对方证人,我已经失去了唯一的证明人。”
铠伊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是,他不可以替对方作证。”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法官说道:“请阐述你的理由!”
“因为,马奶奶去世后,自始至终,都是他拿着马奶奶住处的钥匙。如果说我戴过马奶奶的那枚镯子就有嫌疑,那么,拿钥匙的嫌疑应该更大。”铠伊说完,一脸平静地看向对方律师。
高崎听完铠伊的话,好像无动于衷,眼睛看着面前的栏杆,一动不动。
“而且那妆奁里,是一对镯子,马奶奶只是将其中一枚赠予了我,但另一枚,依然在妆奁里。我当时把镯子放回了一个衣箱里,而妆奁是锁在橱子里,并且,那妆奁上面也有锁。而钥匙,统统是他拿着。请问,一个从未单独在场的女生,在对方证人上厕所的极短时间里,是如何打开那些锁的?”
“对!”秦天月在台下一拍大腿,说道:“这么关键的问题,这铠伊怎么现在才说出来?”
铠伊的一番话,让宋清明刚才还想站起来暴打高崎一顿的冲动慢慢平复下来,他苦笑一声,说道:“她之所以今天才说出这些,还不是对这姓高的留有余地,她不舍得当庭说出来,一直着急找他,并不是想让他做证人,而是想亲自问问他,是不是他拿走了镯子。”
“糊涂,这种负心汉,薄情郎,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护着他。”秦天月气愤愤地说道。
铠伊的话让法庭上的几个人也交头接耳起来,同样,这番话马大壮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当即就目光如炬地看向高崎,脸上疑云陡起。
高崎还是那副近乎麻木的表情,他的眼睛谁也不看,就那样盯着面前,好像入定一样。知道法官问他,他才语调平缓地答道:“有一次,我把钥匙交给了她,让她代我交给居委会,再转交给我的养父。我在胡同外的公交车站牌等她,距离居委会大概有几百米,可她去了很久才回来,足有一个多小时,这件事,徐大妈可以作证。”
众人听了这番话,又是一愣。
铠伊没想到高崎会拿那次送钥匙说事,心里骤然一惊,忽然意识到这其中隐藏的含义好像不那么简单。猛然看向他,果然,看见他微微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
接着,他也抬起头,向自己看了过来,眼睛里,带着些嘲弄和不屑。
铠伊当时就明白了那笑容的含义,当初他借口不愿见居委会的人,让自己替他还钥匙,原来是早有打算。
人心不古,这样几个字跳进了铠伊的脑海里。这样一个人,一个自己爱恋了一年多的人,何至于变成了这副样子。屡次的失败?童年的不幸遭遇?对社会的失望?还是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人?
铠伊看着高崎,心里反而从刚才的惊涛骇浪逐渐归为平静,甚至觉得这个长着一张苍白面孔人,是如此的可怜。
徐大妈从旁听席上走了上来,手无措地在衣角搓了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活了这么大年纪,这还是第一次出庭作证呢!”
接着,就刚才高崎说的,徐大妈提供了当时的情况。“我当时好像正在给庞家调解家庭矛盾,那老二家两口子不和,婆媳也经常吵架,这时候,那铠伊姑娘就走进来了,”她用手指了指铠伊。
“她来了先给我说了一会儿话,说大壮回来了,去学校找她了,问老太太死后的事情,说再拿着钥匙不合适,要把钥匙还回去。我当时还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久了还拿着人家钥匙,万一人家丢了什么东西,这不是不好说清楚。
后来,我觉得居委会虽然管着附近居民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做事也得避嫌,于是就叫了旁边派出所的老刘过来,让他作证,当面把钥匙封存了起来,这件事可以找来派出所的老刘来作证。”
徐大妈生怕再牵扯了她,也对自己当初的英明之举感到庆幸又得意。她看了下听众席上的几个同事,其中两个赶紧会意地说:“是的,当时我们在场来着,都亲眼见证了钥匙是当着派出所的同事封存起来的。”
“老狐狸。”宋清明低声骂了句。
铠伊心里叹了一声,怪不得这常年和人打交道的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精明如猴一样,看来都是被这世上的尔虞我诈逼出来的。
眼下,最大的嫌疑便是铠伊和高崎,但对铠伊更为不利的是,她曾经戴了镯子。
法庭上一时安静下来,厅上的几个人在私下商量着什么,马大壮又重新对铠伊怒目而视。高崎从证人席上走下,坐在了旁听席上。
宋清明和秦天月坐在那里,心急如焚,冯若薇也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铠伊。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法官制服的人走进来,俯首向主审法官说了几句话,法官点点头示意:带进来吧。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齐聚那扇关闭得严实的大门。
工作人员将大门打开一条缝,只见是季风从门外闪进来,涨红了脸大声说:“我们有重要证据,证明是谁拿走了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