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检查完胎位之后,医生说胎儿大小还可以,胎位也正,可以顺产。
宋清明看着医院墙壁上那些不知是什么成分的斑斑点点,压低声音对严格说:“这地方怎么可以生孩子,按我说,咱们最起码要去省城,要么去天都,我可不愿让我儿子一出生就看到这脏乎乎的病房。”
严格不以为然,她说:“我妈生了我们几个,连医院都没去过,我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医生都说了,胎儿大小和胎位都没问题,可以顺利地生下来。再说了,你说的轻巧,去省城医院生孩子是需要准生证和结婚证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去了还不被撵出来,我可不去丢那个人。省城离得那么远,路上又那么颠,不等走到孩子可能就被颠出来了。”
宋清明听了,有些不相信地说道:“怎么可能撵出来?都要生了,难道还见死不救吗?让生在大街上?太不人道了吧?”
“你别不信,反正我听说过,总之这么远的路,我现在是没办法赶过去了,除非坐直升飞机。”严格懒懒地坐在一张动一下就吱吱呀呀的椅子上,双手捧着肚子,由于怀孕期间一直反应,她甚至比之前还瘦了些,只剩了一个硕大的肚皮。
“可是我总觉得不妥,这地方医疗条件也太差了,”宋清明看着周围的那些老旧的设施,有些担心地说。
“我没有害怕,你一个男人倒顾虑重重起来了,你要相信医生,现在的医疗条件好多了。”严格说道。
预产期越来越近,严格尽量多吃一些东西,她从书上了解到,多吃东西可以让自己生产的时候有力气。肚子的不便,让她大半年留在这座县城里,不敢回家,也不敢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她换掉了号码,并嘱咐宋清明不能把自己未婚先孕的事情说出去,尤其是铠伊。她不知该怎么告诉铠伊,和宋清明忽然走到这样一步,她感到有些羞愧,毕竟,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在喜欢宋清明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她非常想念铠伊,想念两个人在红崖村的时候。如今,她即将为人母,却不能和她分享心里的酸甜苦辣的滋味。
一天,她对宋清明说道:“等孩子出生,将来如果见到了铠伊,就让娃娃认她做个干妈。”
“好,”宋清明答道,“如果真是个儿子,还可以订个娃娃亲。”
“这个就算了吧,定娃娃亲那都是老黄历了。干妈是一定要认的,即使是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去做这件事。”严格说道。
“胡说什么呢?别说不吉利的话,我害怕。”宋清明说道,不知为什么,他最近一直心神不宁。直到临产前几天,宋清明还寸步不离地守着严格。
严格是一个夜晚开始发动宫缩的,开始的时候,她忽然感到肚皮发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她抱着肚子叫了起来,对宋清明说:“今天大概就是小小的生日了。”
给孩子取名叫小小,是因为两个人取的名字太多了,并且引发了选择困难症,后来严格说干脆叫小小算了,简单还好听,等将来想起来好听的,再改也不迟,反正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呢。
宋清明却说小小这个名字不错,不如就叫小小,等将来我从历史人物中找个大气磅礴符合我儿子气质的再换。于是,直到严格临产,和整个漫长的生产过程,她嘴里叫的都是小小。
孩子生产的过程是艰难的,严格虽然瘦弱,但是却很坚强,她配合着医生的指挥,努力做到生孩子时产妇需要做的一切。
毕竟山里的条件有限,即使是宋清明想尽了一切办法,严格摄入的营养还是有限。她瘦弱,由于妊娠反应,身体一直都处在入不敷出的状态。在生孩子的时候,她苍白乏力,汗水都浸湿了头发。但是她一直都在努力,好像要拼了命一样使劲娩出孩子。
医生钦佩地对旁边的护士说道:“这位妈妈坚强的很哦,一滴眼泪都不掉,疼也不吭声,还这么配合。”
一声响亮的啼哭之后,孩子终于呱呱问世,医生们忙着给孩子清理口腔里面的羊水和黏液,拍打他的脚心让他哭的更响亮些,让他的肺扩张的更完美些。严格虚脱地闭上了眼睛,一刹那的失重感让她好像昏晕过去了一样。
宋清明看着那个通体粉红的小人儿,眼泪再也忍不住,他忽然知道,他和严格再也分不开了。这个小人儿缔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将是永远的亲人了。他等着医生收拾完一切,让他好好地看看严格,然后尽心尽力地伺候她过月子。想到过月子,宋清明又从脑袋里温习了一遍从书上学来的那些照顾产妇的知识。
孩子被递了出来,护士说着恭喜的话,并告诉他小小的体重和身长。并且说新生儿很健康,产妇需要观察。宋清明双手发抖,毕恭毕敬地托着手中的小婴儿,他看出小小的眉眼像极了严格。
可是,在孩子生出来之后的几分钟,严格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并且伴着胸闷憋气。那位正在准备后续工作的妇产科医生检查了一下之后,忽然大叫:“不好,羊水栓塞!”
宋清明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脑袋里嗡的一声,他怀里抱着护士刚刚递过来的小小,眼睛瞪着产房的门,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看着医生护士们开始忙乱起来,产房的门被不停地跑出来取东西的护士们开合个不停。然后,他忽然从打开的房门看到大量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产床边的那些操作台。
他抱着孩子几乎站立不住,忙乱中,一位护士跑过来告诉他,病人可能不太好,血库的血不太够,医生正在抢救,需要他签个名字,紧接着,递过来一张表格。
宋清明的眼睛发花,它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便直接在上面签了名,并对医生说:“抽我的血吧,我是‘o’型,万能血。”
护士推开他,说:“这不符合规定,你别着急,先做好心理准备,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下孩子。”宋清明摇摇头,眼睛继续捕捉着产房内的一切。八壹中文網
有护士过来帮忙接过去了孩子,并对他说:“你的妻子想见你,你过去看一下吧。”
宋清明扑到严格的身边时,他发现她的脸色已经惨白,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医生和护士们依然在一团忙乱。
他抓住严格的手,发现严格的手变得湿冷,手心里满是汗水。严格的鬓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她努力地把脑袋转向宋清明,用微弱的声音说:“宋清明,你一定要好好带着小小,带他回天都去,让他受最好的教育,不要把他送到我老家······”
宋清明拼命点头,他把严格脸上的鬓发扒开,卧着她的手安慰着:“已经打了转院的电话,你不要怕,省立医院的车马上就来,咱们转院。”
严格没有说话,她转过脸去,仰望着产房的天花板,嘴唇动了动,用微弱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叫了声:“小小”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忽然,她的手近乎痉挛地抓着宋清明,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响声,似乎要说什么。
“我的孩子呢?”宋清明恐惧地朝护士喊道,说着,想从严格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去抱小小,可是他发现严格死死抓住他,不想放开。
等到严格的手放松下来,宋清明站起身跑去抱来孩子,轻轻叫着严格的名字让她看的时候,却发现严格不再有声息。他俯下身子轻声叫严格:“你看看,小小抱来了。”可严格的眼睛只是朝天花板上看着,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宋清明用手帮严格擦拭眼角的泪水,带着哭腔说:“你别担心,救护车马上来到,小小在这里呢。”
旁边的一位医生走过来,扶着宋清明想让他到一旁休息一下,宋清明执意不肯,六神无主地问道:“医生,我妻子怎么样?”
那位医生叹口气说:“这种情况很少见,碰到了就很麻烦。”周围忙乱的医生护士渐渐地放慢了下来,没人说话,只是偶尔听到仪器的发出‘嘀’的一声。
有位年长的护士走过来,说:“小伙子,我帮你抱着孩子,你去看你媳妇儿吧。”旁边立着的护士眼睛红红的,眼神同情地看着宋清明。
直到那个时候,宋清明还只是以为严格生孩子遭遇了大出血,省医院的救护车马上赶来,转院后便可以解决这一切危机。可是,当他再次走近严格身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医生护士慢下来,是因为他们知道产妇已经失去了抢救的意义了。
严格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张开,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被宋清明擦拭过的眼角又有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