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统领应下,命人去找那宫女。
趁此功夫,顾庭轩吩咐宫里的管事太监拿来一条毯子,递给苏九歌。
她缓缓接过,走到翠雪面前,小心地裹住她湿漉漉的身体。
她做的极认真且轻柔,生怕弄疼了那丫头。
“地上凉,这样暖和些……”
呢喃低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翠雪的脸,期待那双清亮的眼睛能再盈满笑意。
见她如此,苏哲、顾庭轩和顾蔓萝心中都不是滋味。
玄武伸出手想触碰一下翠雪,终究还是在离她几寸远时缩回手。
太子夫妇站得较远,没有开口,更没有离开的意思。
苏九歌抬头不经意间瞧见皇后身侧的赵氏,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她眉心微动,视线从赵氏身上掠过。
很快那个小宫女被带到众人面前。
瘦弱单薄的一个女孩,年纪似乎比翠雪还小,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人。
“扑通”一声跪倒在苏九歌面前。
“芳儿、见……见见见过煜王妃。”
舌头打颤,跪在地上小小一团,浑身抖如筛糠。
苏九歌冷眼瞧她半晌,这胆小懦弱的模样是如何鼓起勇气出来作证的?
“抬起头来说话。”
毫无温度的六个字,芳儿身体一僵,怯生生抬头。
苏九歌搂过翠雪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一双杏眼里敛去所有情绪。
“我问你答,若有半句假话,后果你担不起,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
“你仔细看她的脸。”苏九歌指指怀里的翠雪,“你看到的下毒之人是她么?”
芳儿眯着眼凝视翠雪,半晌无语,面上闪过各种情绪。
挣扎、犹疑、困惑,最终都归于平静。
“可看清楚了?”
见她不语,苏九歌又追问一次。
“回王妃,看、看清楚了。”
“奴婢,奴婢当时只远远瞧见一个鹅黄衫子的姑娘动过药膳……”
“并、并未看清面容。”
“那你为何指认她?”
宫女的答案如苏九歌所料,正因为这样才更令她愤恨。
没看清楚就乱扣帽子,更是可恶。
“奴婢、奴婢只是将所见之事如实说出。”
似乎怕她将事情闹大,管统领忙上前解释。
“王妃,此事说来也巧,今晚在宫内的所有人,只有您的婢女着鹅黄色衣衫。”
这么说还真是巧!
皇后:“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煜王妃还是趁早把人带回去吧,搁在宫里晦气。”
死者为大,皇后身为上位者竟连半分体面都不肯给他人,这副嘴脸令苏九歌生厌。
言语尖酸刻薄。
她将翠雪放下,站起身走到皇后面前,背对众人,抬手。
速度很快,快到只有离她最近的皇后能看清她手中的东西。
然后迅速收回手,冷冷道:“皇后不如早点回寝殿休息。”
“你、你是怎么……”
皇后面色煞白,如遭雷击,指着苏九歌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之后便在桂嬷嬷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离开。
耳边终于清静了。
苏九歌这才得以继续向管统领了解情况。
“我可否看看从翠雪身上找出的没用完的砒霜?”
既然说此物是证据,她必须要亲眼见到才行。
管骏挥挥手,旁边立刻有人呈上一物。
见到那东西时,苏九歌的瞳孔剧烈收缩,眉心抽搐。
双手颤抖,几乎拿不稳那小小的物件儿。
看了半晌,她忽然仰天大笑,身体随着笑声颤动。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眼角淌出泪来,才停下。
喉咙里被什么哽住,胸腔里像有重锤在一下又一下地敲击。
她怎么会不认识那东西?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那是她亲手做来送给翠雪的。
那只许愿瓶形状的暗器坠。
雪儿一次也没用过,穿上穗子,当成项链日日戴在身上。
连睡觉都不离身。
那是苏九歌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她很珍惜。
只要不触碰瓶底的按钮,那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木瓶,可以装香料。
现在里面装的是砒霜……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雪儿的死她亦是凶手。
她是那个递刀之人。
若她没有做这么个劳什子,雪儿便不会日夜戴着,更不会给奸人可乘之机。
“管统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王妃但说无妨。”
“是谁把她推下湖的?”
管骏摇头,他的手下赶到时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苏九歌握住翠雪的右手,心中悲戚。
那个任何时候都护着她,一心一意相信她的丫头,就这么没了。
不仅蒙受不白之冤,现在连凶手都不知是谁。
事情发生在皇宫,皇上下令不再追究就意味着可能永远没法查明真相。
她不甘心。
“玄武,带雪儿回家。”
玄武抱起地上的人,飞快地消失在皇宫,没入夜色。
天上月正圆,地上拉长的影子里再不会有一个属于姚翠雪。
苏九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皇宫的。
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飞快地冲出来迎接她,拥抱她,笑着喊她小姐。
再不会有人一边嫌弃她,一边又事无巨细地操心她的日常起居。
玄武提前抱着翠雪回来,吓坏了负责看家的六儿。
“翠雪姐姐……”
她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懂,对死亡却明白得很。
从前做乞丐的时候,身边总有乞丐饿死或病死,甚至被人打死。
她伸出一根手指探到翠雪鼻端,当时便明白她跟花婆婆一样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懂事地没有问,默默去厨房打热水。
苏哲和顾蔓萝对苏九歌的状态很是担忧,一路陪着他们到煜王府门口。
长叹一声,苏哲拍拍顾庭轩的肩膀,“照顾好妞妞。”
“我明日再来看三嫂。”
说完,二人离去。
顾庭轩背着苏九歌走进听雪苑时,六儿已经将浴桶里装满热水。
这一路她没说一个字,一声哭泣也没有,安静地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若不是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他几乎以为她随翠雪一块儿走了。
他将人放到床上,想让她先休息休息。
哪知原本僵如岩石的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便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