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语气比方才更严厉了些，满是压迫力，比往日训斥顾庭轩时更令人惶恐。
只不过顾庭轩惶恐的不是皇上突然的严厉和随之而来的压迫感，而是那种交代后事的语气。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皇上身体日渐衰弱，生离死别是迟早的事，可是一切来得太快，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甚至还来不及跟父皇好好说几句话心里话。
从六岁时起，因为把母后的离世归咎给父皇，没少跟他对着干，常常任性妄为，现在想来后悔不已。
那个数月前还能拿茶碗砸他的人，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的人，现在已连起身都困难。
刚才薛公公偷偷藏起来的帕子上有血，看情形父皇已不是第一回咳血，既然他们选择隐瞒，顾庭轩便装作不知。
临走前他问这个盒子怎么打开，皇上笑道：“苏丫头不是会开锁？别这么看着朕，小昆山里有什么东西朕可是一清二楚。”
顾庭轩张了张嘴没说话，就听皇上继续道：“这盒子做工巧妙，只有擅长鲁班之术者才可打开，暴力强拆会毁坏里面的东西。”
“切记，里面是朕对你最后的请求，务必要做到，否则朕死不瞑目！”
向来说一不二的一国之君，对自己儿子用了“请求”二字，薛公公听完已是老泪纵横。
顾庭轩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不仅对父皇的病无能为力，甚至连宫内发生何事都一无所知，暗卫所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他紧紧抱着那只紫檀木盒，步履艰难一步三回头地挪出御书房。
出宫时仍是管统领护送，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未成年便出宫立府，之后每回进宫请安父皇都会安排人等在宫门口。
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回家有人接送，那时他心中有怨并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深刻的关心与爱护。
作为皇上日理万机，还能分心安排这等小事，确实是用了心，只可惜时光匆忙，后来他入宫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哪怕成年后协助处理政事，也极少进宫，成亲之后更是非召绝不主动进宫请安。
真是悔不当初！
酉时一刻，宫内传出四道圣旨，朝廷上下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一时间人心惶惶。
其一，皇后失德，结党营私，弄权后宫，即日起废除封号，迁居冷宫，非死不得出！
其二，宣平候贪墨饷银数十万两，玩忽职守，鱼肉百姓，枉为人臣！令即刻抄没家产，府中成年男丁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其余人等流放边疆，终生不得回京！
其三，朕之幼子沐王已至婚配之时，大理寺卿裴松元之二女品貌出众，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为沐王妃之不二人选，令择吉日完婚。
其四，悠乐公主性情天真烂漫，率性洒脱，虽已至婚配之时，却心性未定，将来若有心仪之人，一切交由其兄煜王做主。
四道圣旨如平地惊雷般炸得众人心惊胆颤，接到旨意的人反应不一，有人哭天抢地，有人仰天大笑，还有人哭笑不得。
皇后除去簪钗搬去冷宫之时，管统领正带着人在宣平候府热火朝天的抄家，府中哀嚎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断。
沐王、裴汀兰和顾蔓萝则不约而同地来到煜王府，想知道朝中发生何事，宫内为何禁严，那几道不同寻常的圣旨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自然是扑了空，顾庭轩不在府中。
既然答应父皇不插手后面的任何事，就要说到做到，因此他将那紫檀木盒收好后便立刻带人去寻苏九歌的下落。
他不在，这三人便留在煜王府等他回来。
赐婚圣旨已下，沐王和裴汀兰得偿所愿，二人的心情却很复杂。
跟废后和抄家旨意一块儿下达的赐婚圣旨，心再大的人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沐王神情凝重道：“宫里一定出事了，否则父皇不会这么对我，这赐婚圣旨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汀兰，对不起，我不知道父皇会这么做，你、你别介意，”他握着裴汀兰的手，措辞小心地道歉。
皇上赐婚的旨意在姑娘们心里的地位不亚于婚书，他本想给裴汀兰留下完美的印象，现在全搞砸了。
裴汀兰低着头，神情严肃，半晌方迟疑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都这种时候了想说什么便说。”顾蔓萝看向她。
“你们……有没有觉得皇上像在交代后事？我没有诅咒皇上的意思，我是说……”
沐王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接着有些沮丧道：“汀兰你不用解释，我们懂你的意思，不瞒你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今日我的右眼皮足足跳了一整日。”顾蔓萝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总觉得父皇有事瞒着我们！”
“要不，我们进宫看看？”
沐王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烦躁道：“现在皇宫禁严，哪里进得去！今日父皇只召见过三哥一人，现在我们只能等三哥回来。”
“九歌失踪，王爷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如我们也帮忙去找找吧。”裴汀兰提议。
于是三人一合计，与其在府中干等还不如一块儿帮忙找，多个人多份力量总是好的。
这可急坏了孙管家，忙挡在门口阻拦道：“三位祖宗哎，听老奴一句劝吧，王爷特意叮嘱过，不让你们帮忙。”
“为何？难道三哥不想快点找到三嫂吗？”顾蔓萝十分不理解。
“王爷说，幕后之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王妃掳走，只怕来头不小，若你们贸然插手，出了事，到时王爷便难以两头兼顾。”
“可是……”
顾蔓萝还想坚持，被沐王打断，“别可是了，我们就听三哥的吧。”
“是啊，近日事多，咱们还是别给王爷添乱了。”
“那好吧。”顾蔓萝有些垂头丧气。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的第四道旨意却许了她自由，若在往日她定会开心地跳起来。
今日她却有种被遗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