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歌,如果哪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
在她喝得晕晕乎乎时,我终于问出了口。
她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对不起我?骗钱还是骗色?”
不等我回答,她又自顾自往下说了。
“骗钱不至于,你不缺钱,骗色嘛,简直是笑话,凭你这张脸,整个天齐的女人能被你迷倒一大半。”
说完她便不省人事,彻底醉倒了。
我苦笑,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自斟自饮,直到月亮被晨光遮盖才喃喃道:“可惜,那一大半里没有你。”
我无法忽视她颈间那些痕迹,她来找我之前发生过什么并不难猜。
她不开心,所以来找我喝闷酒。
只字未提顾庭轩,却处处都有顾庭轩。
小饭馆里的人都散了,老板和伙计也都睡了,我坐在她身畔,就那样注视着她,很久很久。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又苦又涩,这样通宵喝酒的日子以后怕是再不会有。
就让我再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吧,我想。
在第一缕霞光映到她脸颊时,我俯头,吻了她。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从此再无绮念,只剩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之后我抱起她,送回王府。
那一路,我走得极稳,哪怕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哪怕抱着她的双手不停地出汗。
路终有尽头,顾庭轩在她房里等候多时,即便我再不愿放手也还是放手了。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应当干脆利落。
既然决定不再心生妄念,便要说到做到。
那日后,许久不曾见她。
她失去了如亲妹妹一般的丫头,知晓她必定痛苦万分,我忍住了去见她的冲动。
能安慰她的人不是我。
再次遇见是在抱月楼门口,她一脸郁郁,我冲过去搂住她肩膀。
“哟,九爷,好久不见啊。”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往常一样与她打招呼。
她亦若无其事的用拳头热情地招呼了我。
“你是天香楼的老板还坑我银子,我去你大爷的!”
我笑嘻嘻任由她打,一番打闹过后她的神情轻松了许多,我们勾肩搭背进抱月楼喝酒。
为了报复我隐瞒真实身份,她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专拣最贵的点。
只要她高兴,我的钱都是她的。
我的人也是她的,只要她肯收。
“最近忙什么呢?怎么瘦了。”我想捏捏她的脸,她歪头躲开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并不擅长伪装情绪,虽然她极力表现得像个没事人,可是眼底的落寞出卖了她。
一壶酒下肚,她突然开口道:“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家人?”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慌忙改口,“没关系,我随口一问,你不用说。”
我知道她还在想着翠雪那小丫头,一时走不出来,又不愿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又或者,在她心里,我也算是家人。
后来,她开了铺子,总来压榨我,我亦乐得任她压榨。
大虞那边来了人,请我回去,我一口回绝。
那边于我而言是个噩梦,如果可以,死都不想回去。
他们不肯罢休,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找我,最离谱的是竟然要我把她绑去大虞。
威胁的筹码仍旧还是母亲的命。
这一次,我没有妥协。
我厌烦了这样的日子。
离开大虞十余年,我一次都不曾回去看过母亲。
母亲在我和那个男人之间,选择了后者,从那时起,我们已是相见不如怀念的关系。
顾念到母亲的养育之恩,他们以她的性命作要挟让我帮忙传递消息或偷运兵器时,我照做了。
但是这回不同。
她是我的命,绑她去大虞就是要我的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妥协。
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亲自动手。
所以我决定离开上京,离开前想再见她一面。
恰逢我生辰,我不喜过生辰,但是这次为了见她我特意办了个盛大的生辰宴。
邀请了全上京所有我认识的姑娘去岚清苑赏梅,只为见她一人,也只想与她一人庆祝。
万万没想到,正是因为这次生辰宴,她被绑走,并间接促成我回到大虞,甚至登上皇位。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她如约赴宴,宅在王府一个冬天,她面色红润了些,看样子顾庭轩待她很好,把她养得很有精神。
她送我一双木屐,样子很怪,但是我很喜欢。
只要是她送的,什么都好。
那双木屐至今仍安放在我的寝殿,我已不再穿它,但是每日都命宫人精心擦拭。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我被虞庆义绑了。
在雍城,再次见到被易容成丑妇人的她时,我几乎要流下泪来。
她易容成任何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
可是认出来又能如何?
我不能与她相认,那时我自顾不暇,双手早已麻木到失去知觉。
我恨自己无能,我绝望无助,生无可恋,只想一了百了,我希望她永远不知道那个戴帷帽的人是我。
可是虞庆义不会让我得逞,这个从小欺我辱我的人就像一只阴魂不散的鬼,日夜徘徊在我的周围。
他当着她的面掀开帷帽,让她看清了我所有的不堪。
我像一只被剥光了皮毛的老鼠般丑陋,过去数月在她面前的潇洒与骄傲荡然无存。
她终究还是看清了我的真实面目,知晓了我那些肮脏的过去。
那些曾化作噩梦痴缠我十几年的肮脏过去,那些我拼了命想要抹去的不堪往事,被虞庆义无情地掀开遮羞布,明目张胆的呈到她面前。
我闭上眼,想象自己已经死去。
“虞庆义,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这样羞辱我的朋友?!”
“马上放了他,姑奶奶饶你不死!”
“你若不放了他,今日休想活着下山!”
“只要你放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耳中充斥着她的声音,她在威胁虞庆义,她要救我,她在心疼我……
我睁开眼,眼泪盈满眼眶。
她救了我,我确实是无能,无能地躲在她的羽翼下汲取温暖。
我终于鼓起勇气把埋心底最不堪的过往挖出来交给她。
她说不想知道,可我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
只有挖下这块毒疮,我才有勇气回大虞。
我们喝酒聊天,我们认真告别,从此我是大虞二皇子,是渊亲王,是葫芦的舅舅,她是天齐丞相嫡女,是煜王妃,是葫芦的娘亲。
我们是朋友,是家人,是最契合的伙伴。
唯独不是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