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年年下葬的日子。 田小军并没有死,但现在重伤昏迷还住在医院里。胡慧在羁押候审,所以年年的后事,她全权委托给不留在办。 因为宋星语不愿意面对年年的死,直接撂挑子。所以找墓地,办丧礼的事都是宋瑜一手操持。 墓地选好后,年年就要送去火化,宋星语继续装聋作哑不肯去。是邵惟连哄带骗把她带去殡仪馆,要宋星语去见年年最后一面。 宋星语之前从来没见过人火化,站在火化炉前,她有点不自觉往后退。邵惟托着她的腰,扶住她。 直到殡仪馆工作人员将年年的尸体从太平间推过来,那小小的身体盖在白布下,那惨白的颜色,只看一眼都刺伤宋星语的眼睛。她下意识想逃,邵惟抓紧她的手。 “别逃。跟她好好说再见。”
宋星语咬紧牙关站在原地,腿脚都在打摆子。 殡仪馆人员掀开白布,“家属上来确认一下。”
不用细看,他们都可以认出那是年年。这是他们彻夜不睡给她吹伤口的孩子,是每天变着法子逗她笑的孩子,是要每日看她吃饱喝足才安心的孩子。 宋星语不忍直视,双手掩面,趴在邵惟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邵惟,她……她还抓过我的手。我给她买了那么多新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宋星语哭得几乎站不稳,年年还那么那么小,她甚至差一点要收养她。可是就那么一念之差,她现在成了一具小小的尸体。 如程幼微所说,宋星语背了太多的责任感在身上,已然把自己当做年年的妈妈。 宋瑜不忍见女儿这样,拉住她的手,看向邵惟,“要不算了吧。让她看着年年火化,太残忍了。”
邵惟的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悲喜,甚至有些残酷。“如果她现在走了,以后永远走不出来。心理学上这是脱敏疗法。阿姨,你相信我。”
宋瑜犹犹豫豫地松开宋星语。 邵惟几乎是挟持着强迫宋星语走到传送带前,让她亲眼看着年年被放到黑色的传送带上。隔得近了,年年的样子宋星语看得一清二楚。 尽管已经化过妆,但那小小的身躯上依然随处可见伤口。因为没有血液的流动,伤口发白结痂,年年闭着眼,显得很是平静。 宋星语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邵惟,这是她最安静的一次。每次换药她都哇哇大哭,这下终于不痛了。”
“嗯。以后都不会痛了……”邵惟温柔地抚摸着宋星语的发顶。 宋星语跪坐在传送带前,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年年冰凉的脸颊。“年年,这辈子受苦了,下辈子投胎记得不要找别人,就找我。我来做你妈妈。”
随着开机键按下,年年被送进火化炉。 尸体进入火化炉的那一瞬间,宋星语看到年年突然坐了起来,她腿一软,坐到地上。 “停!停下来!你们看见了吗!年年坐起来了!”
宋瑜目带悲悯地看着女儿。到了这一步,她还是心存一丝幻想。 “那是尸体碰到高温自然的蜷缩,星语,年年不可能活过来了。”
邵惟扶起宋星语,冷静地向她解释。 火舌最后吞灭了年年的身体,化成了一团灰烬。 见到那一小团夹着碎骨的灰,宋星语终于忍不住崩溃,将所有情绪发泄到邵惟身上,对着他破口大骂:“为什么非要我亲眼看着这一切?为什么一定逼我跟她告别。就让我当做年年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行吗?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是不是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不会伤不会痛?年年她还曾经抓起过你的手,你都不记得了吗?她离开,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邵惟看她的目光中分明蕴藏着悲伤,可他却说:“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宋星语不可置信看着他。 情感缺失症,她听说过,感受过。每次当他冷漠地面对各种变故,就算她心中膈应,也会说服自己他只是生病了。但这一次情感战胜了理智,她就是理解不了为什么他会这么冷血! “我们分手吧。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你的冷血,但其实我做不到。如果今天死的是我,你不是也可以毫无波澜把我推进火化炉?”
宋星语通红的双眼让邵惟的心突然刺痛一下,是那种生理性的刺痛。 这一幕多么熟悉。 在父亲的葬礼上,母亲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那时他在读初三,虽然性格孤僻怪异没什么朋友。父母对他却是极其包容宠爱,邵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缺失。 直到一场意外车祸夺走父亲的生命。 在此之前,邵惟的母亲刘美云一直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家庭妇女,将丈夫和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尤其是街坊邻里都知道邵惟有点毛病,就更加佩服这个“一百分妈妈”。 可是刘美云没有工作能力,这么多年的经济来源都是靠丈夫。邵惟的父亲曾许诺过会照顾她一生一世,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样安稳的日子会直到她死那天。甚至连死亡,丈夫都承诺会为她料理好后事再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生死面前从来由不得人思考。失去丈夫让她有种天塌下来的崩溃感。心理上失去了依托,生活上也没了依靠。 而更加难以接受的是,唯一的儿子连最简单的共情都做不到,他不能成为她的心理支撑。只会一遍遍把她逼到崩溃。成为她的负担,她的耻辱。 葬礼上,大家肃穆庄严,母亲哭得站立不稳,需要两个亲戚相扶持着才能坚持完整场葬礼。而邵惟自始至终一滴泪都没有流。 在送别遗体的环节时,邵惟看见有一只长得很奇怪的猫从门外跳开。他有种感觉,觉得那是父亲在换个方式逗他开心。 所以他毫无预兆地在那个场合突然笑出声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这个“不孝子” “你是个怪物!”
母亲哭喊着扑过来想要打他,被亲戚们拉住。 讽刺的是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明明该难过的,他却没有任何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