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话,要是叫顾老侯爷听到了,定要斥责传闲话的人胡言乱语。
是,他家二郎不知道挨过他多少家法了,可从未被赶出家门啊。当初二郎从军,也只是眼见科举无望,想上战场挣个仕途罢了,不知为何后来传出去就变了味儿。
顾家二郎风头日盛,盛家也没闲着。三个女儿,有两个都嫁入公侯之家,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婆家送来的聘礼,更是一份赛一份的丰厚,顾家有紫檀木雕吉祥云纹的屏风架子,程家就有镂空刻五蝠捧寿纹的紫檀木博古架。聘礼穿大街过小巷地送到了盛家,酸言酸语就多了。
特别是有些好说闲话的人,不敢议论程国公家和宁远侯府上,就可着劲儿地指摘盛家攀附权贵。
什么“还是盛家会养女儿,专奔着权贵人家去”,什么“盛家儿子以后仕途可无碍了”,闲话说得多了,就传到秋月耳中。秋月也不恼,只安心准备两个兰的嫁妆。
和当初墨兰匆匆出嫁不同,如兰和明兰是走全了礼数,等够了日子,绣完了嫁妆才出阁的。长柏连着背了两回妹妹,也有些感慨,同时痛恨好友一个一个都惦记自己的妹妹,实在可恶。
三个兰都出嫁了,盛家一下子冷清下来。秋月除了每日处理家务顺带着给林小娘立规矩之外,就剩下带榕哥儿玩了,偏榕哥儿如今上了学,也不是日日都能来葳蕤轩请安,秋月无聊极了。
是以,三个女儿归宁那日,秋月特别高兴,亲自定了饭菜式样和摆盘,又指挥着女使把葳蕤轩上下都布置了一遍。
却偏偏有人要破坏她的心情。
一大早,门房的就过来传话:大娘子娘家姐姐来了。
秋月心中厌恶王若与说也不说一声就上门来,却也不能真把她挡在外头,便请了王若与进来。
“呦,可真是做了岳母的人了,瞧瞧这派头,这就端起来了。”王若与才一进门就刺道。
秋月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道:“姐姐笑话我了,你不也快做岳母了嘛。”
说的是王若与的女儿要嫁到王家一事。王若与听了倒也有些高兴,便和秋月和和气气话起家常来。
“大娘子,”没过多久便有女使进来道:“林小娘求见。”
秋月顿了顿,然后道:“叫进来罢。”
女使应了声便出去了,然后林小娘就怯怯地走了进来,给秋月行了个周全的礼数,便说出求见的原因:“大娘子,今日四姑娘回门,求大娘子叫奴婢留在葳蕤轩,见见四姑娘罢。”
慈母之心一片凄切之言,秋月却一点儿也不动容,语气冷硬道:“你回你的院子待着,四姑娘自会去看你,就不必留在葳蕤轩了。”
“可是奴婢…”
“再啰嗦半句,你便连小院都待不得。”秋月打断林小娘道。
林小娘心中暗恨,她本来想趁着留在葳蕤轩的机会见见主君,顺便装装可怜给大娘子没脸。可如今她在府中无宠无势,大娘子又不好糊弄,她便不敢纠缠,只好退出去了。
“妹妹如今可威风了,不过,王若与凑近了不怀好意道:“你怎么还留着她?”
这是要教唆自己杀人性命?秋月也不客气,当即回道:“我是个胆小的,不像姐姐胆子大,前年药死一个,去年井里死了一个,还有今年那个怀着身子的…”
“大好的日子,妹妹说这些做什么。”王若与见秋月如数家珍,连忙尬笑着打断。
秋月却不打算迁就她,斜着眼道:“既是大好的日子,姐姐方才说什么留着不留着的,莫不是要妹妹我触霉头?”
王若与噎了一下,只好不情不愿道:“就当是姐姐口无遮拦,一时没想到。”
“那姐姐可要管住口舌,也就是在我家,姐姐说便说了,这要到了别家还如此,说不准人家就把你赶出来了。”秋月看也不看她道。
王若与被秋月三番两次指责,也有些动了气,要不是还有事相求,她早打道回府了。是以现下也不愿开口了。
然而,等到三个女儿都到了葳蕤轩请过安后,她又按捺不住了。
“瞧瞧你家六姑娘,高嫁了侯府,回到娘家倒摆起架子来了。看那嘀嘀咕咕的样儿,简直没把你这大娘子放在眼里。”
秋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开口道:“姐姐这话真是,谁家新嫁娘不是与夫婿浓情蜜意,不嘀嘀咕咕,难道相敬如宾吗?姐姐当年刚嫁时,与姐夫不也是如此吗?”
王若与冷不妨听秋月提及往事,一把年纪的她也有些臊得慌,脸色成了猪肝色,却还是不怕死地开口道:“那也是,在长辈面前也该注意些分寸。”
“既然姐姐这般苛求礼数,”秋月慢悠悠呷了一口茶道:“想必允儿的礼数一定很好了。那就愿允儿出嫁以后与夫婿不会有如此作为,在长辈面前礼数周全罢。”
…这简直是诅咒!
王若与气极,却也不敢再开口了。
王若与不是在场的唯一一个烦人精。稍间里,墨兰见如兰和明兰聊得火热,偏不理自己,自己的夫婿又不如两个妹夫家世显赫,心口就一个劲儿泛酸。
终于没忍住,墨兰自顾自来到另外两个兰身边,小声道:“六妹妹如今可得嫁高门了,没有想到顾二郎那样一个人,也有发迹的一天,就是不知六妹妹与那庶女相处得如何了。”
明兰也不惯她,当即回嘴道:“不劳烦四姐姐操心,我家闺女知书达理,一向规矩,到底是进过闺学的,小小年纪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话意有所指,墨兰脸色便不好看了。过了一阵子,她又不甘寂寞地开口问如兰:“五妹夫如今已在翰林院供职,不知五妹妹一家何时分府出去另居呀?”
谁知如兰更不客气,立刻反应过来道:“我家官人既已在朝,分府总要比三哥哥早些罢。”
众所周知,长枫至今也没能考个进士回来,更别说娶妻了。
不过墨兰的夫婿却是个有本事的,在新官家加试的恩科中考上了进士。薛进士此时正警告地看着墨兰,墨兰只好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饭在偏厅摆好了,外边郎君一桌,里边女眷一桌。女眷席上,王若与明示暗示如兰和明兰多提携提携自己儿子和女婿,都叫秋月挡了回去。于是,今日的回门,王若与终究没达成任何目的,等三个女儿都离开后,王若与也气呼呼地走了。
近来,京中都传嫁给顾二郎的盛家六姑娘嚣张跋扈,逼得顾府派去伺候的老人都待不下去,就连一向温柔贤惠的小秦氏都不敢说她,这样的话,秋月外出赴宴时也听了两耳朵。
特别是去参加齐国公府的喜宴那次,就有人明目张胆指摘盛家女儿的家教。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庶女,一朝得势就如此猖狂,也不知她嫡母怎么教的,那庶女跟顾侯可真是天生的一家子,只怕她家几个女儿都是如此罢。”
其实自从盛家女儿定亲,这样的闲话就没断过,当时秋月忙着给两个兰备嫁,又不能去外头跟人家理论,流言便搁置了下来,如今秋月觉得有必要破一破这流言了。
于是冲着方才笑话盛家女儿家教的不知谁家的大娘子道:“这位夫人倒是好心,还管着别人家女儿的家教,不知方才可是说我家?”
方才说话的大娘子还不知秋月是谁,经过旁边人提醒,才知这位就是盛家的大娘子,一时间面露尴尬之色,连连否认。
秋月便点点头道:“我猜也不是。倒不是我替自家女儿说话。只顾二郎与我家小六的婚事可是官家亲赐的,皇后娘娘也曾有口谕说‘佳儿佳妇’,既连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想来我家小六的品性应不至太差。”
都提及宫里的了,哪还敢有人笑话盛家,于是众人便恭维起秋月来。
谁知秋月却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还是我有愧于我家官人的嘱托。”
众人自然是要顺着这话追问的,于是秋月接着道:“我家明儿什么都好,就是处事太过谨慎了些。也不知她这样子,能否撑得起顾侯后院的家事。人家府上妈妈们都是积年老仆了,也不知会否不待见这个主母。”
“是啊,”长柏的岳母柳家大娘子也道:“自来年轻媳妇处事就是千难万难,这谁家媳妇没经历过?还好我家女儿嫁进了盛家这样的好人家,门风清正,婆婆又慈爱,才没受委屈。”
各家大娘子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便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秋月,同时心里也起了疑心:自来只听过婆婆给儿媳气受,哪家的儿媳妇能骑到婆婆头上去?况且不过处置几个下人,怎么就传成了这样不堪?到底小秦氏不是亲婆婆,这里头水深着呢。
“这话可不对,”程国公夫人也出来凑热闹道:“莫说别人,难道我就苛待过如儿了?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是是是,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我家如儿是掉进福窝了。”秋月哄她道。
众人眼神你来我往,得出两个结论:第一,盛家女儿并不是真的不堪,否则为何嫡母和婆婆都肯护着?第二,盛家并不好惹,光看程家和柳家,就是两门厉害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