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此言差矣。你,我都上过了,还怕区区一座天府山?”唐桀勾唇一笑,邪气横生,一双狭长的凤眼锋利似鹰隼,满是讥诮玩味。
“你——”师明华脸色一白,竟有几分云端跌落的狼狈之态,横眉冷对,半句话都憋不出来,指着对方的拂尘有些微微发抖。
想来这种话,师明华是根本听不得的,唐桀心里清楚得很。
这一幕落在顾谋眼中,可谓刺目至极,垂在身侧的右手猛然擎出长剑,便朝那人的方向狠狠出击!
剑风袭来,唐桀眸光一凛,侧身躲过一击,他是幻境所化,没有灵力傍身,堪堪躲过迅横掠而来的剑气,随即一脸狠戾地看着出袭之人,冷笑道:“哟,师明华,你的好徒弟来了。”
师明华也一愣,眉目清雅如画,疑惑地看着他:“顾谋,你怎么穿成这样?”
“……”
“师明华呀师明华,你还不明白,你这徒弟对你的心思,与我可不差几分。”唐桀挑眉一笑,语调暧昧,恰逢一阵冷风吹过,墨发飞扬,眉宇间尽是狂戾英气。
“闭嘴,我有什么心思,也轮不到你来说!”顾谋的眼中寒气萧森,抬剑指着他。
“若非没这份心思,你为何从继位那天开始,便日日一身黑袍,若非没这个心思,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唐桀语气嘲讽道:“说到底,你瞧不起我,却无时无刻不想取代于我。”
顾谋冷冷地开口:“瞧不起你是真的,取代你倒不必,毕竟我瞧不起的不止是你这个人,还包括你们这些贪婪残暴、令人作呕的妖族!”
“是,我们贪婪残暴,令人作呕,可就是这么贪婪残暴的妖道。”他刻意加重了‘妖道’二字,一双狠戾的眼睛看着他缓缓道:“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想都不敢想,碰都不敢碰!”
叶寻良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们,喉间一阵梗塞,一句话都说不出,心中却如堂鼓乱击,被密密麻麻的蛛丝纠缠包裹。
“闭嘴!”顾谋大喝一声,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师明华此时的表情,太阳穴皮肤青筋贲起,一脸狠绝地握着长剑猛地刺进唐桀的胸口,画面忽地一转,那人讥诮的眼神还映在脑中,后一秒却身处严词堂的默桌前,四周皆归于平静。
叶寻良捂着嘴面色觳觫,还未从刚才那诡异的一幕缓过神,他竟亲眼见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死在了顾谋的剑下……
顾谋手中的剑还悬在半空,方才被剑身贯穿胸膛的人早已凭空消失,剑刃干净锃亮未沾半点血迹,只余下持剑的那人站在原地,余怒未消,口中喘着粗气。
叶寻良不知道,天府之阁的严词堂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并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地方,几乎每一个修士,都曾在这间置满古籍的屋子中打着呵欠日夜不眠,抄书抄到手抽筋。
此时,师明华仪态端正地坐在不远处的案桌后,白衣玉冠,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眉目如画,温润清雅,只是神情似有不虞,看了一会儿便抬头对他开口:
“你过来,为师是不是说过,不准你再用左手写字?”
顾谋缓缓垂下手中剑身,胸口起伏的频率逐渐缓和,好一会儿,才涩声道:“是。”
“顾谋,不要和他说话!”叶寻良一惊,连忙提醒道。
“咦,二十四峰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顾谋你怎么这副神色?”师明华放下手中宣纸,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徒弟,与他身后站着的叶寻良。
“……”叶寻良低头一看,果然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换上一身二十四峰的学袍,而站在旁边的顾谋,也换了一身天府之阁的白衣学袍。
听师叔说过,二十四峰的学袍是重新制版过的,天府山的前辈在早期一定不会认识他身上的这件学袍,在可是眼前的这位前辈却直接忽略了这一点,好像他身上穿的就是重制前的老式学袍一样。
至于顾谋……倒让他有些惊讶,他从来没有见过顾谋身上出现除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如今一看,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师明华见顾谋一动不动,只是眼神喑哑地望着自己,他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白皙修长的指骨敲了敲桌面,开口教导:
“在常人的认知里,左利之人天生反骨,为师知道这话并无依据,也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但为了不落人口舌,不与人多费口舌,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要多用右手,明白吗?”
“……明白了。”顾谋点点头,耳边响着熟悉的声音语气,看着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眼眶竟忍不住有些湿润,心底泛起一阵酸涩暖意。
虽然早有准备,自认绝不动心,可当那人真的出现在眼前,他的音容笑貌,面若冠玉,他的一举一动,皆是那么温暖熟悉,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乱了,顾谋心中早早砌起的那面墙,在这一刻陡然土崩瓦解。
然而这一幕落到叶寻良的眼中,冲击力不是一般大,因为他从未见过顾谋对谁露出这副神态,眼中含泪,眉宇间尽是隐忍的缠绵之意,像一只多年没有见到主人的小狗一样,仿佛下一秒便会冲过去抱住案桌后面端坐的男子,脚底却踌躇不敢,而坐在那里的男子对此毫无察觉。
师明华扯了张干净的宣纸,执笔蘸墨,朝他遥遥举起,道:“那你过来,将我昨日布下的《竭论》默一遍,若再默不出来,再抄十遍。”
“顾谋不要过去,会陷进去的!”叶寻良抓住他的胳膊,急急地说:“师叔说,幻境中的人会趁人不备,摄人心魂……”
顾谋神色复杂地看着师明华,心道:我只和他说两句话,便抽身而退……
他不顾阻拦地走过去,缓缓坐下,目光灼亮地看着对面的人,伸手接过了那支笔。
“你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师明华觉得有些奇怪,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清俊的面庞似昆仑美玉,如雕如琢。
顾谋涩然一笑,眼中泪光盈闪,提笔悬在宣纸上空,低着头刚默了一个字,一滴眼泪突然落下来,打在雪白的宣纸上,淡淡洇开。
“顾谋,你……怎么了?”师明华愕然地看着他,有些担忧地开口询问。
“师尊……”顾谋抬起湿润的眸子,羽睫微颤,忍不住哽咽开口:“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做梦都想像现在一样,离你这般近,和你说说话……
顾谋真的好想你,想到入骨难眠……
叶寻良见他这副模样,又惊又惧,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清醒着,还是不清醒,颤抖着开口试探道:“陈仙君,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这孩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师明华抚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权当他默不出来,于是对着他装可怜,便正色道:“快写,不许花言巧语。”
“顾谋!陈仙君!别写了,你看看我!”叶寻良见势不妙,顾不得害怕,直接扑了上去,却见顾谋神情专注地看着宣纸,并未受他影响。
难不成在接笔的那一刻,就被摄了魂么……
叶寻良面色一白,伸手握上了身侧的短刀,却因恐惧迟迟不敢动手。
“顾谋,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能控制的,快松笔……”叶寻良情急之下地去掰他手中的笔,却怎么都掰不下来,胡乱摇晃的笔尖将雪白的宣纸涂染得乌黑脏乱。
师明华没看到叶寻良一般,也不上去阻止,只低头冷冷看着顾谋手中的笔杆……
“顾谋!顾谋!他不是你的师尊,快醒醒啊!”叶寻良一脸焦急地摇着他的手臂。
“我……知道,没事。”他缓缓道,眉间倦意难掩,却仍坚持书写。
叶寻良有些迟疑地开口:“顾谋,你真的……清醒么?”
“清醒,别担心。”他答。
“可……”叶寻良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眉宇间隐隐冒出黑烟,仙株峰的学堂上曾教过,幻境中黑气入体,即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可是顾谋却仍保留神智与他对话,究竟该如何决断?
“顾谋,你已经……邪气入体了。”叶寻良愣愣地看着他道,越发六神无主。
“还没有,再……等等我就好。”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继续笔下生风。
再坚持一会儿,把师尊布置的课业默完……
叶寻良瞪大眼睛,看着他举步维艰地一笔一划写着,看得他紧张不已,鬓角的冷汗沿着脸颊滑下,在尖尖的下巴汇聚成一小股。恍惚间眼前出现了模模糊糊的红雾,叶寻良抬手揉了揉眼,这才发现这不是红雾,竟是顾谋身上冒出来的鲜血!
星星点点透映在雪白的学服上,刺目而诡异,像冬日里的血梅,隐隐散发腥甜的气息——叶寻良猛地一抬头,便看见案桌对面那俊美绝伦的“前辈”,唇角的弧度依旧温雅,眼底却墨黑幽深,一种沦肌浃髓的恐惧缓缓浸入叶寻良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