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因赶到海崖的时候,菩提孤零零坐在那边。这些年他也慢慢留了些须发,短短灰灰的在风中飘着。
“他呢?”悟因大大咧咧惯了,这一次也恨起自己的心直口快。
这四下空荡荡,唯有清风是过客,哪有什么他。
“死猴!”他自顾自骂了一句,看着菩提孤零零的样子,越发心生不快。可是赶走悟空的是菩提,如今指望人家回来,怎么也说不太过去。
是,平时他是挺恨菩提的,恨菩提眼里除了孙悟空再看不下别人了。恨菩提古怪严肃,阴晴不定。但他和菩提成为师徒四五万年,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情谊呢?
“我去找他!”悟因说着,就要下山去。
“慢着!”菩提叫住了他,“这是他的劫,我们一旦卷进去,就会……万劫不复。”
悟因心里一咯噔。
从前他只当老头发脾气把孙悟空赶走了,不知道什么大劫不劫,方才那位来者神秘莫测,又不知道和自己师父说了什么。但他听完这句话,心中的疑惑忽然就有了答案。
“师父,到底怎么了啊?”
悟因鲜少喊他师父,菩提的愁容忽然有了笑颜:“悟因,你说,我要不要管他?”
“这……师父自己看吧。”悟因挠了挠脑门,连他师父都没办法搞定的事情,他自己又能有什么想法。
菩提若有所思点点头,嘟囔着用手指凝法在空中划了一道,玄光镜便凭空而出。
“悟因,来,我们一起看看,这臭小子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
“惠岸,我需要你帮忙。”
惠岸搁笔,抬头看阿音,见她一脸严肃,有点奇怪:“怎么了?”
“妙华镜,我想你通过神识去看一看。”阿音将妙华镜放在惠岸面前。
惠岸仔仔细细看了一下手里的妙华镜,说:“这镜子,倒是有些不一样了。你要我看什么?从前你不是和我说,这里面的镜灵乃是大圣所变。”
“是这样,但我总觉得还有古怪。你再探一探,若是无事,便是无事了。”
惠岸点点头,闭眼结印,神识却一路碰壁,慢慢地越发艰难。妙华镜内的奇怪法强一边排斥他,却又一边贪婪地将他的神识审视了一遍,那样子就像要——吃掉他。
惠岸额头出了一阵冷汗,终于不敢再逗留,神识出来了。
“怎么样?”阿音见他的反应过大,意识到事情不妙。
“器灵兴许真的存在。”惠岸淡淡下了结论,将妙华镜推回给了阿音。
阿音凝神,神识却始终也无法进入,气得咬紧了后槽牙:“孙悟空还是给我下了禁制。”
“你若真是想知道妙华镜更多的事情,我们俩这样瞎猜也没什么用。”
“依你之见,我们又该如何?”
看着一方砚上的墨迹,惠岸忽然抬起头:“你说,再去探一探秦墨的虚实怎么样?”
阿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秦墨,这两个字在她心里越发神秘莫测,故而恐惧而不敢接近。特别是,当这两个字,和她敬重的师父联系在一起,其中的复杂情绪更加难缠难分。
不然说是自家人挖墙脚,一挖一个准,背后捅刀子,刀刀见血。
惠岸怎么不知道这是阿音心头的禁忌,可他偏偏要提。
“你别再提他。”阿音的脸色果然沉了。
惠岸敛睫:“你在怕什么?”
周遭的灵气,便因这句话突然有了异动。惠岸不甘示弱,亦是鼓动起了灵气与之抗衡。
忽然一阵风过,灵气波受到了影响。阿音的耳廓动了动,她说:“谢不为来了。”
两人同时停手,惠岸不再作声。
谢不为于他而言只是闲逸时听得到八卦里的人物罢了,于阿音而言,却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谢不为这些天好像又老了,都说神仙不老不死,但当他走来的时候,步伐却有些老态龙钟起来。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娘娘,我所破解这本书中的奥妙。”
阿音微微吃惊。
阿沁乃是笔仙所钦点的人,文字奥秘于她也是擅长的事情。而老顽童用了不过几日,就破解了其中奥秘。她面色一寒,说:“你……”
谢不为展开的内容却让她住了嘴。
“你可知道,北斋是何人?”谢不为因为衰老耷拉着的眼下,有了一些期待和得意:“我在如来的记录里找到了这位,万年前,四海八荒出现了一位神画师,名为北斋,游走六界,画过瑶草奇花、瑞兽神怪,还有奇闻轶事。而此书,便是这位北斋。好巧不巧,此书是写给道祖的,而北斋,也从此书得到了答案。”
“道祖?那他究竟是谁?”
“观音可曾听过,万年前,赫赫有名的脱仙事件。那位主人公,乃是天地间第一支笔所造化,赫赫威名,风光无限,却自请脱离仙界,追求所谓人间极乐。”
阿音的心上忽然一跳,“北斋便是笔仙青竹?”
谢不为点点头,“不如说,现在的他不是笔仙,而是秦墨。”
脑海里忽然一现,阿音忽然想起见到秦墨的那一次,那一柄分明很普通的折扇,却一下就抓住了她的眼球。是那上面浮夸的天下第一美男?不,绝不是。
阿音的瞳孔猛地一缩,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谜底解开了,谢不为忽然狠狠地咳了两声,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难辨:“老夫,总算没有辜负她的夙愿。”
殿外,被浓密遮了一层又一层的太阳,忽然守得云开。
谢不为看着那束光,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司命阿沁尚不得了解这本书中秘密,为何……”
阿音看着老顽童落寞老态的背影,别开了眼。
“阿沁来找我的那一晚,我用妙华镜,照见了她的前缘往事。我自然知道这事不大好,可是,我太想知道了。”
惠岸抿抿唇,自知不该这么问。本想收起心,却听见阿音继续开了口。
“那一座四方城,偏远却宁静,有无尽的包容力。臭名昭著的江湖恶徒,平凡无为的凡人,一朝落寞的名门贵族,还有,一心修仙的有缘人。”
“我的阿沁啊,出生在了一个最平凡的家庭。可她本该平凡凄苦度过此生,兴许嫁入名门做人妾室,兴许孤老此生。可她却碰见了谢不为。”
“谢不为家门落寞,无依无靠。碰见阿沁以后,受到激励,愿意转入天玄宗修行。”
“天玄宗,谢不为也有了一段和水晶球的故事,谢不为碰到水晶球,那水晶球无甚光华,证明他仙根平平。名望极高的天玄宗不愿收他做弟子。却阴差阳错,阿沁碰到那颗水晶球,光华大盛。遭恶人指使,谢不为与她互换仙根。”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不知道逆天改命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地发生在平凡的日子里?”
惠岸默默地听着,却发现阿音的声音越来越小,抬起头,阿音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有残余的泪水。
惠岸取走了阿音手里的妙华镜,妙华镜立刻就为他转映着前世今生。可是再一照向观音,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大神有大神的待遇,连这法器都要给点脸色。
正想着,胸口处的灵媒忽然有了异动。
方一打开灵媒,就见那丫头泪汪汪两只大眼睛。
“大师兄,你总算是收到我灵媒消息了,近日你那么忙,我还正担心你不会理我呢。”杨幺儿瘪着嘴,越说越小声,“我一不小心就到人间来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回道场上去。”
杨幺儿的背后,是人间的景象。她一直以来不大安分,惠岸顿时有点懊恼,怪自己一时疏忽了。那位善于移形换影法术的前辈来上课,又怎么不会提到自己的看家技能,便是如此,才叫杨幺儿偷偷学了去,避开了观音所下的结界,跑到人间去了。
“你若要我亲自接你回来,这道场的规矩,可要罚抄万遍,想清楚来。”惠岸冷着脸,不再听杨幺儿辩驳,便把灵媒熄了。
虽然面上冷若冰霜,心底却早已记下来了那周围景象。正要起身,却发现妙华镜忽然亮了起来。镜子里的画面,既不是惠岸自己的经历,也不是阿音是记忆,顺着光线寻去,居然是这个灵媒的!
妙华镜不愧是神器,就照见一个灵媒都能看到前尘往事。
那边被熄了妙华镜的杨幺儿,望着陌生的人间景象,忍不住哭丧着脸。人间这么大,她又要怎么找到海上去?
时至今日,她连普陀山道场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位伯伯,你可知道普陀山?”
“普陀山?不知道不知道。”
问了一路的人,都没有一个知道路的。
想来神仙所在之处,人间也不会人尽皆知。
怎么办呢?
杨幺儿愁眉苦脸,歪着脑袋在罚抄和自己想办法之间动摇着,终于还是摒弃了最讨厌的前者,而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