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绵绵的细雨肆意地浸润着萧瑟的人间。晋国皇宫庄重巍峨,秋风卷落树梢上金灿的银杏叶,倒给这座肃穆的皇城添了几分生机和颜色。谢云冽拂掉身上的水汽和肩上的枯叶,敛衽进了东宫。
何进忠迎上前来,施了一礼,“谢小将军来了,殿下正在书房里等您。”谢云冽微微侧身避开,“公公何须如此多礼,劳殿下久候,我这就进去。”“小将军体恤老奴。”何进忠躬身为他打开了房门。
谢云冽步入书房,正要参拜坐在书案后垂首疾书的容渊,膝盖才微弯容渊便抬手止住,道:“不必拘礼。”又指着左侧下首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
谢云冽知他本性不好繁文缛节,遂依言坐下,“谢殿下。”容渊将笔放下,略叙过几句寒温,问过这两月他领的军务,便问他:“云冽可知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微臣不知。”谢云冽拱手道,“还请殿下为臣解惑。”容渊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你与姜府二小姐似乎关系很密切?”
谢云冽虽不知他为何这般问,但还是照实说道:“回禀殿下,家母与懿国公夫人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姜二小姐是臣的表妹。因家母只生养了臣和幼弟,非常喜爱宁——表妹,时常接她来府中玩耍小住,臣视她如同——亲妹。”
容渊端起手边的茶杯,唇角勾起揶揄的笑,“仅是如此吗?”谢云冽只觉他的话颇有深意,摸了摸鼻子,“殿下何出此言?”
“既是如此,我为你担心倒是多余了。”容渊轻轻刮着茶盖,“我近日闻得,贤妃有意为五哥择一皇子妃。她中意的,恰是姜二小姐,已准备向父皇请旨赐婚。”
谢云冽闻言一惊,失手带翻了手边的茶盏。碎片和茶叶泼了一地,谢云冽连忙起身告罪,“微臣失礼。”容渊道:“无碍,可弄湿了身上?”谢云冽摇摇头。何进忠耳聪目明,早唤了人进来收拾,又重新上了新茶。
“殿下。”待下人退了出去,谢云冽急忙问:“表妹如今尚未及笄,这事如何使得?”容渊慢条斯理地说:“你也知道,皇家的婚事一贯繁琐,从定亲到大礼,耗费一年半载也是常事。贤妃如今虽不受宠,但毕竟自潜邸时期就陪伴父皇左右,父皇还算信重她。倘若请旨,父皇顾及她和五哥的情面,未必会驳回。”
谢云冽的手不由得攥紧了。容渊观他紧抿的嘴唇和手背凸起的青筋,心里暗自发笑,悠悠然地继续添了把火,“五哥在朝中素有贤名,谦谦君子,待人宽厚有礼,与姜二小姐称得上是天作之合。懿国公应当不会不同意吧?”
“不!”谢云冽声线绷得极紧,“殿下恕臣无礼,楚王虽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可——可听闻他姬妾众多,后院花团锦簇。表妹心性单纯,恐难堪当大任。”
姜二小姐若是心性单纯,这世上其他的姑娘怕是个个都如山巅之雪那般纯洁吧?容渊腹诽了一句,面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并无大碍。那些莺莺燕燕不过是些庶妃侍妾之流,怎可与明媒正娶的正妃相提并论?”
谢云冽一时无法反驳,僵在那里竟不知如何是好。容渊何曾见过他露出如此为难失措的表情,也不再逗弄他,劝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冽,我不愿你错失心爱之人,你不妨认真看一看自己的心。这事并非不可阻止,纵使父皇顾及贤妃和五哥,他更加顾及大长公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云冽的脑中瞬间一片清明,先前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此时也豁然开朗,他躬身一礼,“谢殿下指点。殿下,若无其他事情,微臣先行告退了。”
容渊故意挽留他,“急什么?数月未见,我让膳房预备了你爱吃的几样菜,你刚从泰安回来,一路车马劳顿,不如用了午膳再回去?”
谢云冽哪里还有心思留下吃饭,告了一声罪:“谢殿下赐饭。只是家母恐怕还在家中等候,臣不敢劳她久等,恕臣无法领赐,下次再来向殿下赔罪。”容渊忖度他此时多半心急如焚,也不再逗弄他,摆摆手笑道:“去罢去罢。”
谢云冽退后两步便转身疾步而出,经过何进忠的时候何进忠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披风带起的一阵烈风。何进忠奇道:“殿下,谢小将军缘何去得这般匆忙?”
容渊自书案后站起身来,慢慢地踱至窗前,望见谢云冽行步如飞,往宫门口赶去。若非皇宫里禁止跑马,容渊毫不怀疑他定然会疾驰而去。
容渊慨然长叹:“我终究把他也算计在内了,云冽他——是那样的信任我。”一阵冷风袭来,喉咙痒意又起,容渊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闷闷地咳了起来。
何进忠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后心,待他平复后捧了一盏温水与他。看小主子的面容愈发苍白虚弱,何进忠的心里着实疼得厉害,他柔声劝道:“殿下也看出,谢小将军对那姜二小姐很不一般。此一事,殿下也是怕陛下乱点鸳鸯谱,导致小将军一腔心思落空而已。”
容渊摇了摇头,淡红的唇边笑容浅弱,“我明白你的心。只是我和你都心知肚明,成全云冽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五哥与懿国公府结亲。否则,五哥必定如虎添翼,而我今后的处境怕是要如履薄冰了。”
“殿下,老奴近日时时懊悔,悔当初将娘娘被害的真相告知于殿下。”何进忠一时不忍再看他瘦削的背脊,偏过头去,“殿下近些年来极少笑,人也越愈发瘦弱。娘娘地下有知,必定不愿看到殿下如此,被仇恨的枷锁桎梏住,反而失了生活的乐趣。”
容渊淡声道,“你着相了。母妃受尽苦楚生下我,遭奸人谋害。我无法在母妃跟前尽孝,已是大不孝,反而还要认贼作母。若无法替她报仇,我实在枉为人子。”
“齐后。”容渊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重华宫,深邃无波的瞳孔下蕴藏着凌冽的杀意,“我绝不会放过她。”何进忠浑身一栗,下意识地张望着前后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