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容渊默然无语。他何必执着于这个问题?她究竟为何入宫,与他有何干系?真相究竟如何,于他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他原不过是误以为她有攀龙附凤之心,替云冽不平而已。她今夜弹奏《关山秋月》,是在借曲思人吧。既然她对云冽并非虚情假意,他也不屑于为难一女子。
“罢了。”容渊站起身来,“既已入宫,你便安分守己,朕不会为难你。”说罢抬脚就往外走。“陛下!”姜启颜叫住了他,“陛下今晚不留下来吗?”
他若走了,齐太后定然会认为她不中用。一枚无用的棋子,自然会失去利用价值。她又如何去借齐太后的力?
容渊停住脚步,背对着她的脸上阴晴不定。转过身后又是面色如常,甚至带了几分戏谑的深意,“怎么?想朕宠幸你?”姜启颜直抒胸臆,“陛下想多了,臣妾并无此意。”
“……那你留朕是为了什么?”
“夜已深,陛下此时若走了,明日合宫上下必定流言四起。”姜启颜适时地露出了几分脆弱无助,“那些风言风语臣妾怎么受得住?陛下方才还说不会为难臣妾的。”
“朕可以留下。”堂堂一国之君还不屑为难一个弱女子,容渊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要知道,朕是看在太后,还有大长公主和懿国公的面子上。至于旁的,你想都不要想。”后宫女人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自小看的多了去了。
“陛下尽可放心。”姜启颜举起三根手指头,神情极其诚恳,“臣妾发誓,绝不冒犯陛下的龙体。”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如此最好。”容渊环顾左右,走向窗边的一张软榻,“不早了,歇下罢。”姜启颜心下微讶,忙道:“臣妾睡榻上。陛下九五之尊,怎可屈居小榻?”
“不必。”容渊自顾自地躺了下去,闭着眼吩咐道,“熄掉烛火。”“是。”室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姜启颜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虚空,忽而从眼角滑落一滴泪来。
她在心里喊了一声:“音音?”没有人回答,她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听到陆诗音向来欢快的声音。往常只要她念一声,陆诗音会立刻回答。如今是出了什么事……
姜启颜翻了一个身,却撞进了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微微阖着,显得眼尾更加纤长。借着微弱的起夜烛光,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复杂情绪。她正要进一步分辨,容渊蓦地翻身向里。“唔……”他闷哼出声,原来是仓促之间,他的额头撞上了榻边的扶手。
“陛下怎么了?”姜启颜坐起身问。“——无事。”容渊闷闷地说道。要是陛下在她这里受了伤,姜启颜绝对落不了好。她擎着烛火走过去,问:“伤到了哪里?”容渊慢慢放下捂着额头的手。
他皮肤白皙如玉,因此那处磕碰红得格外扎眼。姜启颜俯身查看,还好没有见血,只是有些红肿,不知怎地还沾上了一些灰尘。随着她的动作,一缕幽微的香气萦绕于容渊的鼻间,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微微撇开了头。
姜启颜披上衣服走至外间,唤人端水来。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她没让宫女进来,自己端着水回到内室,将盆放在榻边,拧了一条帕子,正要伸手替他擦拭的时想到先前他说的话,于是止住动作,问:“陛下自己擦还是臣妾替您擦?”
“朕如何看得见?”容渊斜倚在榻上,闲闲地道。“那臣妾要冒犯龙体了。”姜启颜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上手替他擦掉伤口上的灰尘,动作极快,且毫无轻柔小心之意。
容渊嘶了一声,姜启颜却仿佛丝毫不觉,回身从一个匣子里寻出一个样式古朴、花纹精美的药瓶来,道:“这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涂上药后,陛下这点伤口管保明天就不见踪影了。”
不过,只是磕了一下而已,额头就能肿成这样,这皇帝还真的是身娇体软啊.......姜启颜内心腹诽了一句,将木塞拔了出来,就要往他的伤口上敷药。容渊忙阻止她道:“朕自己来。”
姜启颜挑了挑眉,反问:“陛下看得见?”容渊一噎,“你取面镜子来就是。”姜启颜将药递给他,走至妆奁前拿了一面靶镜。
回来时却见容渊望着手中的药瓶发愣,姜启颜唤了一声:“陛下?”容渊抬起头看着她,“这药……”
“怎么了?”姜启颜不解地问,“这药有什么不对吗?”容渊摇了摇头,“这药朕曾在云冽身上见过。”
这是容渊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起谢云冽。从前容渊与姜启颜并无什么往来,只是因着谢云冽的关系,两人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一个是谢云冽信赖无比的兄弟,一个是谢云冽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而如今,那个少年不在了,姜启颜却成了容渊的嫔妃。
真的是世事弄人啊。
几息怔忡后,姜启颜回过神来,道:“这药是表哥送给臣妾的。因效果极好,臣妾入宫时便带了进来。”容渊不再言语,对着镜子涂了药,将药瓶递还给了姜启颜。姜启颜接过后,先拿帕子将瓶身上残余的药渍轻轻擦掉,才将药放回了原处。
容渊默默地看着,深觉她擦药瓶都远比方才给他擦伤口时要轻柔小心得多。他默默地躺了回去,默默地拿被子裹住自己。
姜启颜收拾好一切,回来时见他已经阖上双眼,浓长的睫毛安静地覆在眼睑上。从前她对容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未曾细瞧过他的面容,直至她此刻才意识到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原来容渊的相貌与谢云冽有三分相似。
也是啊,容渊与先帝长得不太像,应是像孝敬纯太后。表哥肖似姨父,姑表兄弟长得像也不奇怪。眼睛不像,眉毛和鼻子倒像极了,姜启颜看得投入,一时有些痴痴然了。
然而闭着眼睛的容渊却十分不自在,他能感受到姜启颜打量的视线,甚至被一种莫名的情绪触动了情肠,屋内的空气似乎都染上了某种悲戚的因子。
容渊突然很想知道此刻她的眼神和表情,于是他倏地睁开了眼睛,道:“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