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一身风霜,面有倦容,眼睛却亮得出奇。他单膝跪地,“参见陛下。”容渊赐了平身,顾不上寒暄,忙问:“你去乌原,可查到了什么?”
七夜大喘了一口气,“有有有,这几个月可把俺累死了。来来回回的,俺滴马都跑死了三匹啊陛下。”容渊眉尖一跳。何进忠见状忙说:“我滴大人啊,你可快些说罢,憋再卖关子了。”
七夜抬头瞅了一眼容渊的神色,吓得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陛下,属下在乌原城打听到一个重要线索——谢小将军的副将戈焕之妹戈焰,在城破之前曾组织城里的民众抗敌,城破之后她侥幸逃了出去。”
“属下觉着她或许知道些什么,于是一路追寻她的踪迹,眼见要追上她,她却被一拨人救走了。那群人鬼滴很,兵分几路,属下先追到徽州后又追到闽州,才发现那是障眼法。属下怕陛下久等,便先赶了回来。陛下,属下可要继续追查下去?”
容渊不答反问:“秦冽此人,可发现什么问题?”“嗐!”七夜叹了一声,说:“属下无能,并没有发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挠了挠头,问:“还请陛下指教,属下下一步该咋整啊?”
“京城。”七夜一头雾水,容渊不得不解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乌原一战真有内情,戈焰必定会悄悄潜入洛京。”七夜一拍大腿,“哎哟喂,俺这榆木脑袋!还是陛下聪明!属下这就去查。”
容渊道:“你奔波一路辛苦了。何进忠,赏七夜一百金。”“属下谢陛下隆恩。”七夜欢天喜地地告退了。
容渊揉了揉眉心,“何进忠,五月什么时候出关?”何进忠掐了掐手指,道:“上月接到五大人的飞鸽传书,信上她说已经出关,正在回京的路上。算算时间,这两天应该就会到了。”
容渊吩咐他:“五月回京后,让她去跟七夜汇合。七夜别的还好,就是太憨了些。”被人钓着快跑遍了整个大晋,说他憨还是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嘴下留情。“奴才明白。”何进忠劝道,“陛下,夜深露重,起驾回宫歇息吧。”
“嗯。”容渊应了一声,举步下楼。何进忠跟在身后,颠颠儿地说,“陛下要去含英殿吗?姜充媛今儿可受了好大的委屈。”
容渊突然停住了脚步。何进忠只顾说话差点没撞上他的背。见他杵在那里不动,何进忠试探着唤了一声:“陛下?”
容渊的脸一侧被月色照亮,一侧隐在黑暗中,他的眼神亦是明暗相间,眸光幽深难辨。须臾,他说了两个字:“不去。”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何进忠却完全不敢再吭声了。
含英殿里,姜启颜正和陆诗音窝在床上小声夜话。陆诗音说:“今晚齐娇闹这一出,我怎么觉得你早有准备呢?”姜启颜笑道,“你猜到啦?”陆诗音哼唧了一声,“还不快快告诉我。”
姜启颜便慢慢说了起来。一开始是木槿发现了端倪。姜启颜曾叮嘱过木槿要留心暮春。姜启颜被齐娇责罚那天,暮春因为献殷勤被何进忠罚跪,她心有怨气,觉得自己受罚全是姜启颜之过,存了报复的念头。
后来木槿发现她时常窥视姜启颜,便将此事禀报给了她。姜启颜干脆将计就计,故意漏了个破绽。暮春果然中了计,找上了齐娇。
“原来如此。”陆诗音又问,“可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大费周章,应当不是为了弄掉一个奴婢吧?”姜启颜身为含英殿的主人,位列九嫔,要发落一个奴婢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还说自己笨,明明敏锐得很嘛。”姜启颜赞了一句,接着说:“自然不是为了除掉暮春,也不是为了齐娇,而是想借此机会引陛下入局。”
“此话怎讲?”陆诗音追问,“引陛下入什么局?”姜启颜拿出床头的匕首,道:“这是表哥出征前送给我的,是谢家的祖传之物。陛下的生母出身谢家,他与表哥手足情深。我抛出它,是想引起陛下的注意,从而引陛下入局。”
“入宫几月,我发现追查真相的进展大大低于我之前的预判。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要获得陛下的助力。不管是齐太后还是楚王太妃,都不是你我可以撼动的,我们只能借力打力。虽然目前无法确定真凶是否就是她们,但放眼整个后宫,完全没嫌疑又能对抗齐太后和楚王太妃的,只有陛下。”
“我大概明白了。”陆诗音凝眉沉思片刻,又问:“可他会帮我们吗?特别是齐太后,陛下是她抚养长大的,现在看来母慈子孝呢。”
姜启颜摇头笑道:“事实看来并非如此。这段时间我与齐太后和陛下的接触不少,发觉她与陛下的关系远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融洽。”
“比如,齐太后明知陛下不喜欢我,却硬逼着陛下来我这里。她召见我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陛下身体单弱,让我好好服侍陛下,要劝着陛下不要在学问和政务上太过用心。”
陆诗音想起以前闺中时父亲的姨娘劝她弟弟的那些话,“齐太后想捧杀陛下?”
一个是大权在握的辅政太后,一个是羽翼未丰的年轻帝王。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冲突。
姜启颜慢慢地道:“真心溺爱也罢,假意捧杀也好。之前是我想当然了,以为可以从齐太后那里借力,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齐太后看我如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她帮不了我什么。再则,她极有可能是你的仇人。那么,是时候重新找一座靠山了,或者说,一个盟友。”
讲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咕哝着说:“我困了,先睡吧,明儿再说……”陆诗音偏头一看,姜启颜已闭上了眼睛。陆诗音不由得失笑,替她盖好薄被,自己也阖目睡去。
含英殿内,姐妹两个好梦正甜。紫宸殿中,容渊独坐灯下,一道单薄的影子孤长。他的面前摆着两罐棋子,一为墨玉,一为白玉,在灯火下闪着温润的光。容渊伸手拿起一枚棋子捏于指间,翻来覆去地看。棋局纷乱,他的心却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