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身殿,秋风卷起一地的枯旧落叶,给这本就破败的宫殿平添了几分荒凉。沉香捂着胳膊从主殿退了出来,往角落里的一间小耳房去了。
暮春听见声音迎了出来,瞧见她脸上的痕迹忍不住问:“姑姑,采女又责罚你了吗?”说着要回身去找伤药。
沉香勉强笑了笑,“我没事。”暮春拉起她的袖子,手臂上的累累伤痕触目惊心。暮春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明儿还是我去伺候吧,姑姑你好生歇着。”
沉香摆了摆手,“你上次的烫伤都还没痊愈……”暮春勉强笑了笑,说:“已经不疼了。现在天也变冷了,没事的。”
沉香叹道:“暮春啊,我本以为芳蕊是个好的,你不是。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芳蕊这小蹄子,惯会架桥拨火,害得采女三天两头责罚你我。还是你好啊。”
暮春手下的动作一顿。她把药瓶收了起来,端过一碗饭菜来,“姑姑,这是我给你留好的饭,还温着呢,快吃罢。”沉香不疑有他,接过后吃了个干净。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沉香就闭上了眼睛。“姑姑,沉香姑姑,沉香姑姑——”暮春连喊了几声,再伸手推了推她,她都没反应。暮春又戳了戳她的伤口,还是没有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暮春把碗筷放到一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出神。直到门外响起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暮春惊醒过来,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人?”来人回了一句:“今夜有风,风过无痕。”
暮春松了一口气,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暮春指着昏倒的沉香,说:“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把她迷晕了。”
那两人将沉香架起就往外走,暮春连忙追上去问:“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够办到?”
一太监道:“明早寅时初会有人过来,他会送你出宫,你安心等着便是。”两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把沉香搬进了一个推车上的木桶里,一路七拐八拐,最后拐进了昭阳宫的后门。
沉香揉着额头醒来时,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的,眼前有一大片重影在晃。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喊了一声:“暮春?”自然是没有人应的。
她反而听见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甜美又娇俏,那声音在呼唤她,“香姐姐,快给我端一盏牛乳茶来,我好渴呀。”
沉香打了一个冷颤,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四周。这里不是破旧不堪的冷宫,而是华丽雅致的蕴华殿。那声音还在说:“香姐姐,你快点呀。你的音音渴得不行了。”沉香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这么多年,在宫里只有一个人会喊她香姐姐,会用这种撒娇的语气让她给她端牛乳茶……是她——是她回来了!
沉香目眦欲裂,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呆呆地看着不远处一个身穿石榴红绫裙的女子正缓缓地朝她飘了过来。
那女子眉目鲜妍,容颜娇俏,只是口鼻处溢着紫黑色的血,赫然是当初陆诗音死去时的模样。宫帘无风自动,吹得昏黄的蜡烛摇摇欲灭,寒意从地砖缝里钻了出来。八壹中文網
沉香吓得全身瘫软,身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昭——昭仪娘娘……”
“香姐姐。”陆诗音的声音悠悠地回荡着,“我待你那么好,从不把你当奴婢,把你当我姐姐一样。而你——却害死了我。”
沉香一边哭一边摇头,“不,不是我害的你。你为什么又来找我?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她突然搬起一个圆凳冲陆诗音狠命地砸了过去。
自然是没有砸中的,凳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墙角里。陆诗音不闪也不躲,反而嘻嘻笑着飘了过来,“是你,明明就是你,你好狠的心啊,用我最喜欢的牛乳,送了我的命。我的肚子好疼啊……”
沉香尖叫一声,抱着头缩到了墙角,疯狂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耳后似有一股死气拂过,激得她皮肤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陆诗音的声音陡然变得阴狠凄厉,“来地下陪我吧!”尖锐的东西抵上了沉香的脖子,一股黄色的液体从她的裙子底下漫了出来。
沉香嚎啕大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齐后指使我干的!是她不满你分走了她的盛宠,我是被她逼的……昭仪娘娘,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齐太后,是齐太后杀了你,还有章太医!药是他的药童给我的,你放过我吧呜呜呜呜——”
一记手刀劈在了沉香的脖子上,她双眼一翻再度昏了过去。姜启颜从重重幔帐后走了出来,朝身后吩咐道:“将她送回去。”那两个太监答应着把沉香拖了出去。
陆诗音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姜启颜从袖中取出帕子,欲要替她擦去脸上的糖浆,却见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我一入宫,沉香就在我身边服侍我。她照顾我十分温柔尽心,我是真心拿她当姐姐看。没想到,她竟然会听齐太后的话来害我。”
姜启颜劝道:“人心难测,为了这种人伤心落泪,不值得。沉香那边,你打算怎么办?”陆诗音问:“她会记得今夜的事吗?会不会到处乱说?”
“不会。”姜启颜摇了摇头,“蔷薇交给暮春的药里,有致幻的成分,会令人神思恍惚,记忆错乱。暮春连着给沉香下了大半个月的药,毒性在她体内累积发酵,今夜的事她不会想起来,纵使想到也只会以为是噩梦缠身。”
“那就好,听说她经常被齐娇欺负,就让她好好尝尝被主子折磨的滋味,在冷宫自生自灭吧。”陆诗音长叹一声,“我当初虽然得了陛下几分恩宠,却远远比不上齐约素。一个月里,陛下有二十余日去她的宫里,来昭阳宫不过十日。她竟认为我威胁到了她,下狠心害了我……”平日甜美动听的声音此时一片苍凉。
“我娘说过,女人的嫉妒是一把刀。既会伤己,更会伤人。”姜启颜轻轻地擦净她的脸,“如今事情水落石出。下一步,我们该想想如何报仇了。”陆诗音握住她的手,“宁宁,齐约素如今只手遮天,与她为敌,你不怕吗?”
姜启颜笑道:“与天斗,其乐无穷。她是杀害你的真凶,那我们就不能放过她。”陆诗音踌躇不安,“可是,你还要替你表哥报仇……”
姜启颜摇了摇头,说:“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再说要不是有你,我恐怕现在还是毫无头绪。”说着又故意打趣她,“你不要想把我排除在外。你一个人哪里斗得过她啊?恐怕还得再死上一回。”
陆诗音总算笑了,“是啊,我这脑袋真的不行,还是宁宁你聪明。”她抱住姜启颜,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