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道观。
道观后场,有一大块石头立着,上面写着一个“禁”字。
平素,道观里的弟子们都在前场待着。这处禁地,他们从未涉足。
此刻,深夜,月华从峭壁一直流泻到湖面上。湖周围的地面画满了各种奇怪的符文。这里安静得近乎诡异,往来之间,只能听到风声。
最诡异的是湖心有一个人形大小的石头,而石头上躺了一个女子。她满身红衣,却一脸苍白,她面容沉静,似乎正陷入沉睡。空气中弥漫着些微的血腥味,湖里隐隐飘着些血红色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人血。
随后走来一个男人,他穿的也是古时候的衣袍,一身深紫,似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他走到湖边,捞开衣袖,竟是拿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往湖水里灌注了一些自己的血液。不知道的看见了,只当他是用自己的血液在养什么怪物。
可是仔细看去,那被喂养的哪里是个怪物,那姑娘即使闭着眼睛,也可见得清丽无双的模样。再一看之下,这男人也是容颜也极为俊秀,竟然还和湖中女子长得有几分相似。
男人放了一会儿血,找了一块布料按住自己的手臂,随后便在湖边坐下了,望着湖中的人,眼里隐隐藏了些期许。不一会儿,这湖水中的红色慢慢褪去了一些,那湖中姑娘的脸色也恢复几分红润。
男人放下了心,但暂没离开,似乎是在等谁。
过了半个小时,有人缓步而来。待靠近湖边,他开了口:“你倒是会找地方。外面的世界比我们那会儿已天翻地覆。这里倒是僻静,似乎还在长安一般。”
“毕竟是道观,这里本是红尘之外。”男人这么说着,突然“滋”了一声,随后便捂住了手腕。好似刚才他用刀划开的伤口突然疼了一下。
“你现在自顾不暇,还要用此法救她?”
“极夜,既然你是医者父母心,就来医治我们啊。”穿紫袍的男人一笑。这笑里似有几分挑衅,更多的却似乎是自嘲。
极夜不语,只朝前走了一步,望向湖中央的女子。她神情安静,但浑身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好似已沉睡了千万年。
极夜皱了眉,不由唤了一声:“折折——”
湖中女子的容貌,分明与白折一模一样。
“别叫她!她不是你们那个折折!”穿紫袍的男人握了拳,“极夜,既然你都来了,这笔交易,你做是不做?”
“自然要做。”极夜道。
“她人你也看到了,自可放心。”紫袍男人道,“你准备好了之后,给我来信。”
“好,你也不要食言。”极夜道,“医者,既然精通病理,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
紫袍男人笑着看向极夜:“威胁的话,我听得太多了。你放心吧,我再怎么十恶不赦,信用二字,我还是有的。”
极夜听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上海,公孙巷,灵骨斋。
寂修和白折搬了两个凳子在门口晒太阳。深秋,天已转凉,连绵秋雨之后,这太阳好不容易露个脸,这两人自然要来享受一番。
木寻安为防止这具身体又突然遭遇不测,于是在抓紧时间重新创造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木偶。白折专门收拾了一间楼上的屋子给她摆弄这些物什。木寻安便已在里面待了十日。她拥有以前制造“自己”的记忆和经验,所以这次制造起来,效率高了不少,不过十日,替代自己的木偶已初具形状。
只不过,木寻安还缺一些材料。这几日,到处跑腿的则自然是高铭声了。当下,高铭声正买了些材料,骑了自行车正往这边赶来。
高铭声刚在灵骨斋门口放下自行车,住在斜对面齐文柏急急忙忙地出来了。阿青扶着齐文柏往前,随着主人的着急,脚步也加快。
奈何这公孙巷太窄,道路陈旧,地上坑坑洼洼的,齐文柏腿脚不好,走得太急,也没和扶着他的阿青配合好,一不小心就被绊倒在地。
齐文柏腿有些摔着了,捂着膝盖坐在地上,看起来摔得不轻。高铭声连忙跑过去扶起齐文柏:“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齐文柏在高铭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齐文柏虽摔疼了,但暂无大碍。他低头看向阿青。这阿青却摔得不轻。高铭声又上前把阿青扶起来,可是阿青只能木然地站在原地眨眼睛,再也不会动了。
齐文柏看着这个陪了自己许多年的木偶突然成了这样,鼻子不由一酸。他年纪大了,无妻无子,这么些年,早把阿青看做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女儿。
见状,白折也走上前,看见老人家伤心的样子,她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齐伯,放心,当时帮你造这个木偶的姑娘,就住在灵骨斋,她一会儿就帮你修好。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们去帮你办吧。你现在摔着了,还是回屋休息着,找大夫来看看才放心。”
齐文柏便道:“有个老兄弟来看我,昨日刚到。大家可能都没些日子可活了,便趁着还能动,见上一面。昨晚我们喝了些酒,喝得也不多,今天我去他房间,却发现他昏过去了。我这正是想去找医生呢。”
“知道了,我帮你去找医生。铭声扶你回屋。”白折这般说完,朝高铭声点了下头,便往巷外走去了。
高铭声安慰着齐文柏,扶齐文柏和阿青去到他的屋里,再返回灵骨斋二楼,让木寻安帮忙修复一下阿青。
白折找到了最近的一家诊所,医生叫陈向荣。听了白折的话,陈向荣提着药箱,便朝公孙巷而去了。
到了齐文柏的家,昏迷中的老人是齐文柏当木匠时和他一起干活的伙计。老人现在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呼吸微弱。陈向荣探了探老人的鼻息,是能感到气息,表示老人还能呼吸、还活着。可是陈向荣为老人把脉时,竟然感受不到一点脉象。
陈向荣皱眉,从药箱中拿出听诊器,可奇怪的是,他竟听不见老人的心跳。
陈向荣暗叹了一声奇怪,眼、口、鼻、耳,他都为老人初步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异常。也就是说,齐文柏的这个朋友,除了没有心跳且陷入昏迷以外,其余的器官竟看起来没有异常。
白折在一旁,自然也看出了几分异常,也便开口问了:“陈医生,可有什么不妥?”
“太奇怪了,病人没有心跳,竟然还活着。简直不可思议。”陈向荣皱了眉,“这是这个区域的第一例病例。”
“这个区域?什么意思?”白折神情凝重下来,“难道还有别人有类似的症状?”
“我诊所附近的区域没有发生过。”陈向荣道,“不过,我昨天晚上下了班之后,见了个医生朋友。和他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我听他抱怨了他诊所附近有多起这样的情况。我当时以为他喝多了,压力大,胡说的。哪知我今天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你们这里有电话吗?我给我朋友家里打电话,问问他那边的情况。”
“有的有的。”齐文柏忙引着陈向荣往客厅走去,他的心里担心不已,实在怕老友就这么去了。
白折看一眼陈向荣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她不免和屋内的高铭声对视了一眼,显然高铭声也察觉到了不妥。
不一会儿,陈向荣打完电话回来了。众人看见他已缓和的神色,便也放下几分心。
陈向荣道:“没事没事,我联系那位医生朋友了。他本来也没辙,越来越多的病人往他的诊所送去,连续几天,他都没有丝毫办法。幸好啊,眼看事情越闹越大,这事情传了开去,竟引来了一个名医。这名医已救好了一个人,此刻正在救助其他人。”
“也就是说,虽然病人醒不过来,也没有心跳,但暂时没有大碍。现在,我们只要等那个名医来就行?”白折问。
“不错。”陈向荣点头。
白折皱了下眉,又问:“请问,你那位医生朋友,诊所在哪个地方?”
陈向荣便道:“在长乐路一带。”
白折点头,看向齐文柏,“齐伯,你的这位老友,又是从何处来?”
“这……咦,他的家就是在长乐路。”齐文柏也觉得了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生这种怪病的人,都住在长乐路附近不成……”
白折脑里极力搜索着什么,面上自不动声色,“不打扰老人家休息了,我们这便走了。”
高铭声听白折这么说,也朝齐文柏和陈向荣挥了挥手,又对齐文柏单独说道:“齐伯,那个东西已经修好了,如果还有问题,你直接给我们打电话。”
高铭声见陈向荣在场,不好明说那听得懂人话的木偶,是以用“那个东西”代替阿青。
齐文柏听懂了,自是忙是对着众人一通感谢。他觉得他虽辛苦了大半辈子,本也以为自己老无所依,不料竟遇上这么好的邻居,着实该感恩。
高铭声一路随白折回到灵骨斋,关上了门之后,才敢问:“怎么了?难道又是什么东西作祟?”
“我的确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白折凝了神色,“这个东西只让人昏睡,失去心跳,又似乎不会夺人性命。我一时还想不到到底是何物。”
屋中,寂修在低头作画,听到两人的对话,搁下笔、看向白折,“折折,又有一件东西现了?”
“我是这么怀疑。”白折道,“居住在长乐府附近的不少人都生了怪病,他们没有心跳,却还活着。他们有呼吸,但是他们都昏迷不醒。这不是巧合。寂修,你可知道是什么东西?”
寂修想了想,随后道:“可能致人怪病的东西不少,尚不能确定。后来呢,怎么说?”
“说是出现了一个医生,说是能治,已经治好一人。我们等他过来便是。”白折道。
听了白折的话,寂修点点头。“那便好。待他来时,我们都去见见便是。”
寂修说完,便又开始画起画来。
白折也头,上前一步,遥遥望着作画的寂修,垫了脚张望,但也似乎顾及着分寸,没有直接走到他身边。
白折挑了眉,故作得几分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寂修啊,你在画什么?你这几日没有再长睡,身体恢复得如何?”
“无碍。”寂修再给画作上添了几笔,“这便好了。”
听寂修这么说,白折便上前观摩寂修的画作了——他画的,正是白折。
寂修用的是普通的纸笔,画的是白折坐在荷塘边赏荷的样子。他并非临摹,只是寥寥几笔汇出了意境。包括穿旗袍的白折,他也只是几笔勾勒出她的背影轮廓。
但这几下勾勒,已如神来之笔。这画上的一切,皆是水墨,皆不真实,但偏生那般灵动。
那荷花仿佛正在盛开,荷叶下则藏着无数鱼儿游来游去,好像一不小心就能窜出荷塘,惊起一滩池水,沾染上来人的衣角,和来人一起戏谑。
那画上白折就如同随时会转身,微微一笑,便万籁俱静,天地间只剩她的笑容。
她的容貌虽非倾国倾城,但却似一壶好酒,历久弥香、让人难忘。
“你画了我。”白折咬了下嘴唇,脸上也有些红晕,“不过寂修,你画了这么多次我,怎么好像都是背影,都没画过正脸啊。”
“我画过,只是你没见过罢了。”寂修抬手拍了一下白折的头,“既是喜欢,便拿去吧。”
“嗯。”白折笑着接过画,小心翼翼捧着,往楼上去了。
白折这是身在局中,高铭声却从两人的对话中察觉到几分异常,好似寂修有意对白折隐瞒了什么。
但眼下既然寂修不说,想必他也有他的道理,高铭声也就没多问,只说:“我也上二楼,我去看看木寻安。”
寂修点头,视线望向二楼的方向。他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