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红缨明白了长公主的苦心，但她还是觉得《东庆军策新政十则》推行不起来。虽然心里有了结果，她表面还是支持她表姐的，因此也就没再阻止逃亡之兵恢复自由身这条政令。
副将徐晗听到这个政令，半天没回过神。
啥？不抓逃兵了？
“可是……”就算长公主不怪罪，嘉盛的镇北侯也一定会怪罪他的。
只要他回了嘉盛，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家人。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长公主又颁布了一条政令。
镇北军中如果有兵卒想要离开军营的，可以主动上报，签好身契后可以自行离开，甚至军营会给每人两贯钱的生活费。
如果没家乡可以回的，可以带着军队签好的身契去乌目镇找事做，那里包吃包住，劳役半年后还有机会获得一间民宅。
这条件太优渥了，徐晗自己都想去了。
要不是自家的老娘、结发夫妻和两个孩子还在嘉盛……
脸上有刺字大多都是收编的流民，有家有室是极少数；而那些最前排的，资质优越的精兵，则和徐晗一样，都有家人亲戚在嘉盛。
但就算这样，容千玉也没打算放他们走。
姬平川之死，军务改革之事，嘉盛姬家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反了。
她得防着他们一手。
看完镇北军后，容千玉让景红缨对她带来的那支川蜀亲兵也这么干：不想当兵的趁机驱逐出去，以后还能省点军饷。然后缺少劳役的乌目镇也能多些人去帮着挖运河。
一举两得。
景红缨嘴上没反对，心里却怕她老爹回去之后揍她。
去临南城的时候，明明带走了一万人，回去就剩下了几千。
她觉得她会被她老爹用鞭子狠狠地抽上一顿。
不过，看见了那些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的镇北军，她也反思了一下。
军奴再多，也就是干杂活的，养太多确实废口粮。
她会削减掉一部分，但人数应该会比她表姐要求的少很多。
打定主意后，她就和长公主分开，先去了一趟自己亲兵的军营。
容千玉并没打算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她这《东庆军策新政十则》最先剔除掉的是那些根本不想当兵的普通老百姓，都想跑了，还强留着做什么？
不留了，快走吧。
这些人恢复身契之后，变成自由劳动力，可以推动再生产。
然后剩下一部分想留着吃军饷，但又只是混事的，那《东庆军策新政十则》就会要求军队考核，考核之后可以升级为上等兵，领上等兵的月俸。
大面积削减下等兵，考核中等兵，提高上等兵的月俸。
这些政策如果能落实在实处，必能让东庆国沉重的冗兵之困，为之一轻。
但……必需落实到实处。
许多为了吃空饷的军将，即便自己队伍里的人跑了，也瞒着不上报，自己继续吃着那个名额的军饷，以前逃兵隐姓埋名藏起来了，这事就不容易曝光。
现在，让逃兵去县衙重新入户登记，恢复自由身。有了这个登记名册，再派人回原军籍验查，就能杜绝一部分吃空饷的军内腐败。
这些都是《东庆军策新政十则》的好处，但这十则里还有一个极大的弊端。
若这弊端处理不好，不仅她长公主要倒霉，整个东庆国都等不到外地侵入，很快就要自取灭亡了。
朝堂上，她没说。
和景红缨，她也没说。
此刻还不到动摇军心的时候。
容千玉一边反复思量着，一边乘坐着马车，回到了公主府。
才下车，就有人迎了上来。
容千玉抬头去看，就见身披白色大麾的华贵公子手里抱着白狐裘皮，静静地站在大红宫灯下等着她。
谢长秦眉目如画，病态苍白的脸上，总有一抹淡淡的忧愁挥散不去。
灯光在他俊脸上流转，是令人呼吸一紧、靡丽的破碎感。
难怪被称为北燕第一美男子。
确实俊俏得勾人心魂。
容千玉面上没什么表情，错过他往内走，“何事？”
谢长秦走在她身侧，小意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担心殿下。”
容千玉：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少框她。
“哦？”
带着人往南书房走，今日在外劳碌一天，中书省的折子估计又堆成了小山。
而且，她也不想把谢长秦带去公主寝宫。
“姬平川之事还未了结，镇北军多有逃兵，殿下此刻推行《东庆军策新政十则》，只怕会激怒嘉盛姬家。”他轻蹙眉头，俊脸上一片担忧之色。
容千玉差点就信了。
长公主和嘉盛姬家打起来，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么？
容千玉走进南书房，在书桌后的红木椅上坐下，绿芜端上来一杯热茶，她喝了一口，然后抬眸，静静地瞧着谢长秦，“你是想问本宫是否有攻打北燕的计划？”
谢长秦俊脸微白。
那道浅淡平和的目光似乎将他看透了。
他自觉行事谨慎，所有事情都是谋定而后动。
不可能的……一定是长公主在设计套他的话。
几秒后，谢长秦回过神，他自哀自怜地哂笑道：“谢某不过是屋宅之下的病弱囚徒，早不再是北燕之人，殿下何苦还要一再试探呢？”
“不管你信不信，”容千玉淡淡一笑，“本宫并不喜欢战事。”
“无论是战败还是战胜，对于百姓来说，都是大疾苦。”
谢长秦心中一震，瞳孔微微放大。
她在说什么？
沉迷权势、十六岁就开始御驾亲征的长公主竟然说她不喜欢打仗？！
不可能！长公主一定是在试探他！
长公主如果不是想攻打北燕的话，为何会收了纪魏云的那一箱铁器？为何会亲自前去定海县整顿水军？为何会颁下《东庆军策新政十则》，大力整顿军内贪腐，冗兵弱兵？
这般一套套，一桩桩下来，只怕长公主攻打北燕之计，已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
收敛住心中的各番情绪，谢长秦低低垂眸，他让贴身小童送来一个小匣子。
“殿下，今日忙于政务，定是疲惫困乏，谢某身无所长，只能为殿下制点缓解疲劳的熏香。”
他抬手将小匣子打开，里面的熏香散发出有点熟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