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苍老的双眼在金銮殿的昏暗光线中燃烧着熊熊大火，她将手里的那串碧绿佛珠扯断，用力地砸向白史斌。
那串佛珠跟了她二十多年，沾了她无数的汗水和泪水，是她日日夜夜念经拜佛，为女儿祈福，为自己恕罪的重要寄托。
此刻，佛珠断裂成了一颗颗，劈头盖脸地尽数砸在了那个逼死她女儿的真凶身上！
看到太皇太后冲出来，朝堂上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就连龙椅上的小皇帝，也吃惊地张大了嘴：“皇祖母……”
白史斌惊恐地往后爬动，他慌乱地瞧着站立着的所有人：“我没有错！”
“就算有错也是《女德》的错！”
“是你们这些推崇《女德》世家大儒的错！”
“是……是……”他猛地举起手指，指向了满头白发的太皇太后，“是……你撰写《女德》的错！”
“对！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
“我不过是按照你们的指示在行动！”
“逼死不能和离的妻子有什么错？”
“除掉不肯和离的妻子有什么错？”
“所有妻子都应该按照《女德》上说得，把丈夫当做天，把丈夫当做君主……”
太皇太后挣脱了宫女的搀扶，整个人扑了过去。
撕咬、拳打、脚踢……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所有她的体面。
此刻的她，不再是东庆国尊贵荣耀的太皇太后，也不是世家功勋满族显赫的纪氏女，她像疯子一样地怒打着那个害死了她亲女儿的畜生！
金銮殿上的小皇帝和文武百官都被突然爆发的太皇太后吓到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
只能看着那个悲痛欲绝的母亲哀嚎嘶吼，泪流满面。
许久以后，容千玉朝宫女抬了抬手。
宫女上前，扶起了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的太皇太后。
容千玉怜悯地瞧着那个好似苍老了近十岁的太皇太后，问道：“《女德》之书，禁锢女性，祸国殃民，皇祖母觉得该怎么办？”
状似疯癫的太皇太后颤抖了一下。
这是她当年保护皇后之位的基石。
是她后来能够荣养为太皇太后的最大依仗。
见她还在犹豫，容千玉眸光瞬间锐利：“皇祖母还想留着《女德》？”
“那东庆国将会有下一个自缢身亡的柔公主。”
“下一个被家暴而亡的纪音音。”
“一万个自缢身亡的柔公主。”
“一万个被家暴而亡的纪音音！”
想起了女儿尸体上青紫的勒痕，想起了被送去嘉盛姬家的棺木，想起了毅然决然和纪家断绝关系的纪舫……太皇太后胸腔里的血液在燃烧。
“烧！哀家要亲自把那些《女德》都烧掉！”
礼部尚书付泽儒第一个叫出声：“太皇太后！”
众文官齐齐叫道：“不可啊，太皇太后！”
小皇帝跟着皱眉：“皇祖母……”
但太皇太后心意已定，她快死了，她不想死后还要被她女儿怨恨，还要被出嫁早亡的纪氏女怨恨！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太皇太后！人死了不过黄土一抷！
“烧！都烧了！”
听到这句话，容千玉终于满意地笑了。
……
临南城，正中心的广场上。
街面四周来了许多百姓，但都被护卫的禁军拦在外围。
广场上搭建了一个高台，架起了一个巨大的铜锅。
穿着漆黑绣金凤宫廷盛袍的太皇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身体摇晃但神情坚定地走上了高台。
走上高台后，她推开宫女的搀扶，接过旁边内侍递过来的火把，笔直地站着。
她眸光扫过所有围观的百姓，一字一顿地高声道。
“今《女德》之书不善，哀家替天下女子烧而毁之！”
“女子之命，本该与男子相同！”
“杀妻者，无论事缘如何，皆如杀人者同罪！”
火把丢入铜盆，将那些堆积成山的《女德》“噌”得燃烧起来。
火焰艳红如血，斩断了那些无形中紧紧扼住东庆国万千女性性命的枷锁！
“杀妻者，如杀人者同罪！”
“杀妻者，如杀人者同罪！”
许多混杂在人群中的女子、同理心强的男子跟随着这句话，齐齐发出震天动地的喊声。
奉长公主和太皇太后的命令，各州府县衙门将所有《女德》、《女戒》搜集后公开烧毁。
各地杀妻案也全都发回重审：不论事由如何，都用“杀人偿命”的天理来进行审判。
《大庆律》中关于杀妻、告夫相关的法条也进行了彻底修改。
……
坐在对面茶馆二楼，容千玉心情畅快地喝了一口暖茶。
孙书雅和苏芙蓉陪坐在旁边。
苏芙蓉看到那一本本《女德》、《女则》都被烧成了黑灰，笑着道：“我以前就觉得这些书不太对劲，什么女子只要识几个字就行了，女子不需要擅长诗歌，女子无才便是德……”
“还有那些条条款款的夫纲妻则，看着就让人心烦！”
苏芙蓉虽然读书不多，但身为“人”的感知还是正常的。
要违逆“人”的天性，去做一些看上去就很不合理的事情——就算再迟钝，也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孙书雅敬佩长公主的果敢手段，赞叹道：“太皇太后亲自烧掉自己撰写的《女德》，这是书雅以前断然不敢想象的。殿下，当真是才智高绝！”
容千玉淡淡笑了，只有让太皇太后本人把《女德》烧掉，才能堵住东庆国儒生的悠悠众口，才能让所有女子意识到《女德》这本书的压迫性，才会有反抗精神的决心。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深入人心。
平等的思想，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容千玉慢条斯理地阖动着茶杯盖，白史斌这案子是有人故意在特定的时间曝光到她面前的，就是为了看看她到底有几分能耐，能利用这案子做到什么程度。
五年前，纪音音因受不了镇北侯世子姬世奇的家暴，乔装打扮逃出嘉盛，却在即将回家的路上，被镇北侯世子抓到，惨遭殴打致死。
当年，纪无音和纪魏云赶去时，只来得及瞧见纪音音的尸体。
纪无音要惩治凶手；纪魏云却做决定，亲自将纪音音的尸骸送回了嘉盛姬家。
几个月后，镇北侯世子姬世奇意外坠马而亡。
容千玉垂眸沉思。
这里面，或许藏着什么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