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氏的眉心深锁,在看向女儿时目光有几分回避与闪烁。她手忙脚乱的打了水,给宁湄收拾干净了,她就继续在檐下洗衣服去了。
洗衣服这个活儿,虽然赚不了几个钱,可是这是家里唯一稳定来钱的路子。哪怕她现在心里跟猫爪乱抓似的难受,也得忍着,先把衣服给洗了,只是眼里的泪水总也不干。
“娘不哭,爹的腿一定会好。”
宁湄偎过来,伸出小手给娘擦着泪,总算是让她娘的眉头略有舒展。然后,她本来还想帮着娘洗衣服的,可是这小身板太没用,疲惫得不行,只得坐在门槛边的椅子里。
把眼睛闭上,宁湄揉了揉眉心,这一静下来,就觉得全身酸软,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似的。只不过,她内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命运的轮子,被她撬动了一点,按她希望的角度偏移了,江氏与真正的姜大小姐逃过死劫,平安进京,至少,她就不用去假冒姜千湄了。
刚这么一想,她的心口就被针狠狠的扎了一下,比任何一次扎得都痛,痛得她连呼吸都停了,简直生不如死。
良久,宁湄才缓过劲来,心里一股邪火又升了上来。她冲着空中比了个中指,低声咒骂:“卧了个槽,我只是高兴不用去假冒姜千湄,没说不帮你报仇啊,扎上瘾了是吧?”
紧接着,她拉开胸前的衣服看了看,发现胸口,那个蝴蝶印记比任何时候都要深,近似于深灰的蝴蝶,显得格外狰狞。
看样子,宁九娘前世的残魂到现在都不死心呐,她要想平安的活下去,当真是一刻都不能放轻松。可,如今姜千湄活下来了,现在她己经没有可能去冒名顶替,那一道残魂还能作什么祟?
宁湄的眸光微微一凛,含了深切的冷意。
她那鸦青色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如蜻蜓翅膀静止不动了。静了不到片刻,她便听到了脚步声传来,忙整理好衣服,再一转头,就看到面色不大好的谢郎中走了出来。
曲氏连手上的水都没擦,就直起身来,如同等待判决的囚犯。等谢郎中走了出来,两人就站在檐下,小声说了几句话。
听谢郎中话里的意思,宁东明的腿伤接骨之后,没有休息好,有恶化的迹象,怕是要锯腿,现在喝了药睡着了,估计得睡到明天早上,不要叫醒他。
檐外的风雨声,都一下子听不见了,曲氏的脑子简直就跟炸响了一个晴天霹雳,眼前发黑,身子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就往旁边倒去。
她简直无法想象,家里的顶梁柱,被锯掉一条腿后,这么一个贫困的家,还能怎么维持下去?
宁湄赶紧跟谢郎中把曲氏扶到侧殿,让她躺在木板床上,等她缓过一口劲儿,谢郎中正要说话,被宁湄抢了话头。
“里长伯在镇上托人请了个名医,晚些就会过来,娘不怕啊。”
看着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小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连谢郎中都信了,曲氏死灰的脸色也一下子亮了,一迭声的问名医是谁,啥时候过来。
此刻,曲氏浑然忘了宁东和刚才送女儿回来时,并没有提到什么名医,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去想,把女儿说的名医,当成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谢郎中也很感兴趣的表示可以打下手,另外,他还可以帮着准备药材什么的。
宁湄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说:“名医脾气很怪,不让我们家里有别人,一会娘去里长伯家看下我们家的腌肉吧,晚点回来,我守着我爹好了。”
这也等于是拒绝了谢郎中的自告奋勇,不过他也不意外,艺不外传,名医不让外人在声场,就是怕被偷学了医术。
曲氏拿了二十文钱,递给谢郎中,他也没要,说是等明儿再来看看。
送走了谢郎中,曲氏又按宁湄说的,把大铁锅涮洗干净,再烧了大锅的热水,前两遍的水都倒了,第三遍烧的水,才用大木盆装了,搁在宁东明的床面前。
然后,又把给宁东明换药用的干净绷带,杀猪刀跟曲氏绣花用的剪子针钱,都一起放到铁锅里煮了,晾干。
宁湄还让娘去弄了些石膏粉过来,用面盆加水调均了放着,再去找来几块木板,都搁在床边上备着。
另外,她还让曲氏弄了盆淡盐水。
曲氏被她支使得团团转,也忘了悲伤,还挺好奇的问她准备这些东西干吗?
宁湄眨巴着眼睛,很认真的撒谎:“不晓得,名医跟里长伯说时候,我记下了,里长伯没跟你们说吗?他可能事忙,忘了吧。”
“你都记清楚了,没忘了什么事吧?”曲氏忙问,心里也认可了女儿的说法。
“噢,还有一个事,我想起来了。”宁湄一拍短腿,又颠颠儿跑出去了。
二叔喜欢喝点酒,酒性还算烈,虽然比不上后世的高度酒,好歹也能将就着用,宁湄也去搬了一坛子过来,倒了小半碗酒,试着用火点,还真点燃了。
看着能用的东西,都差不多备齐了,宁湄就很有气势的一挥手说:“都准备好了,娘去里长伯那里吧,不要回来早了。”
曲氏忙穿着蓑衣,冒着雨去了三太叔公家。可巧的是,里长宁东和出去了,说是有事,很晚才能回来。她就想当然的以为,里长伯是去接名医了。
宁湄等娘一走,就把宁东和找人临时弄的木板门给关上,还上了栓。
然后,她从内殿墙上取下一个药筐。
还是去镇上的那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药筐,尽管跟二叔给她编的筐是一样的,里面的药材也跟她采得一模一样,但绝不是原来的那个。
她本来不知道是谁干的,差点都以为山里真有神仙,怜她一片孝心,显了神迹,给她送来一模一样的药材跟筐。
去了镇上,碰到黑衣少年后,她猜到送药材跟筐的人,或许就是他。不过,她才不要感激他,要不是他捣乱,她的药材跟筐本来就不会坏。
此刻,取下药筐,看着里面的药草,宁湄咧嘴一笑,总算是说了一句良心话:“死兔子还是有一丁点儿可取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