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冲进来骂外公的，怎么哑巴了？”曲秀才瞥了呆愣的外孙女一眼，醉意犹存的脸上，这才露出笑意。
宁湄清了清嗓子，怪老实的说：“我是想说，您不就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所以愤世嫉俗，非要弄得天怒人怒嘛，可是您终归是忘了，人不自弃天不弃！不过，现在看来，外公似乎也没……没……”
说着，宁湄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外公此刻给她的感觉，非常古怪。
“外公被你骂醒了，不想再终日酗酒，以后就游学天下，归期，就是外公叶落归根的时候，这个破屋子，你们以后可以不用再来了。”嘴里说着破屋子，曲秀才的眼神却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宁湄明白，外公其实舍不得这个家，或许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也或许是死在这屋里的亲人，或许还有别的，反正外公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屋子。
她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拆穿外公，或许他还能在这个破屋子醉生梦死，继续活在……对往昔美好时光的追忆里！
可是，她己经外公糊在表面的那层窗户纸，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他只能离开了。
“那我娘不得哭死，我不得烦死啊，不行，外公，我肯定不放您走，您得去我们家。今天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宁湄蛮横的说着，只是嗓音己带着哭音。
即便是今日初见，宁湄心里觉得外公比祖父可亲可近，心头浮现出淡淡的孺慕之情，一如她穿越前的外公。
曲氏闻声，也冲了进来，只是在掀开棉布帘子的刹那，她怔住了。
那是她的爹吗？
曲秀才挂着两个眼袋的眼里，目光难得的清明，看着外公女，嘴角不自觉的浮出宠溺的笑意，像天底下所有的外祖父，看着可人疼的外孙女儿那样，伸出长着老茧的手，轻轻揉了揉宁湄的发顶，慈爱的说：“外公出去走走，等外公走累了呀，就去看你。你娘从小就是个爱哭鬼，你就让她哭吧，习惯就好了。”
宁湄听了，都替自家娘亲抱屈：“外公，您是我娘的亲爹吗？”
曲秀才说：“外公希望不是。”
听了这话，曲氏忽然哭不出来了，爹似乎是不喜欢她哭，才对她表现得那么冷淡……甚至是嫌恶吧。
抹掉脸上的泪痕，曲氏忽然说：“爹，女儿以后都不哭了，您不走，可以吗？”
这话让曲秀才都愣了一下，破天荒的正眼看了女儿一眼，看她眼里残存的泪光，以及强烈的期盼，他那个被烈酒摧残得麻木了的心，突然抽痛了，不由得咧嘴苦笑一下，仍摇了摇头，怅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才懒得管你哭不哭呢。行啦，跟女婿好好过日子吧，以后不要自作主张了。”
说到最后，曲秀才加重的语气，以示强调。
曲氏惶然，难道她真错了吗？
宁东明叫了声：“岳父。”
曲秀才摆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劝，然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说：“贤婿，我这个蠢女儿，就请你多担待一些了。日后，若还有再见之时，我们翁婿再好好喝一顿。”
看曲秀才神情这样清醒，宁东明略松了一口气，想来岳父这种状态外出游历，也无大碍吧。想了想，他回头对谢秀才说：“姐夫，身上有多少银子，借我一用。”
谢秀才二话不说，伸手去摸银票，却听曲秀才摆手笑道：“贤婿不必操心了，这个破屋子还能值几个银子，路费是够了，屋里这些书不值什么，你带回去给我外孙女当个念想。”
宁东明夫妻一齐动容，可是看到曲秀才不容置疑的神情，又不敢再努，夫妻俩竟然极有默契的看向自家闺女，希望她能拦下老人家。
宁湄叹了口气问：“外公，您是铁了心要走了，是吧？”
“莫非你这丫头还能强留？”看着外孙女，曲秀才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不无戏谑。
“算了，您要是还是个醉鬼，那肯定得强留。现在嘛，您要走就走吧，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走了记得每年都要回来，要是临老了再考个举人，我有个举人老爷的外公，就最好不过了。”
不得不说，宁湄的思维真是天马行空，一下子就十万八千里外了，听得曲秀才一愣一愣的，而且他如死灰的心里，竟似有余烬亮了那么一下。
曲氏还希望能让爹留下来，结果听到宁湄话里的鼓励之意，还没听完就急了：“九娘不可以乱讲！”
话出口，曲氏才反应过来宁湄后来说了啥，再看到爹淡淡的一瞥，顿时慌了：“我是说九娘，没说爹……”
曲秀才冷哼一声，都懒得答理这个蠢女儿，只冲着宁东明发火：“快点把书跟你妻子带走，别搁这里碍我的眼。”
宁东明哭笑不得，只能拉了曲氏一把，让她不要再说，赶紧把屋里的书都打捆，让谢郎中往马车上搬。
曲秀才从书桌角里的笔筒里，抽出卷成一团的地契来，然后冲宁湄晃了晃，笑道：“外公去换银子，你要不要去？”
宁湄摇头说：“我才不想去看曲家人的嘴脸呢，您快去吧，记得找个最有钱的卖，价格要高一点，他要是不给，外公就自请除族，反正您不打算考举人，这个秀才身份也没必要留着给曲家人脸上贴金。”
屋里顿时响起几声干咳。
曲秀才就纳闷了：“丫头你就不指望有个举人老爷外公了吗？”
“那也得您老肯去考吧？”宁湄懒洋洋的瞥了外公一眼，转身出去了，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坐下，转脸，竟然看到门口出现了一道黑影，失声惊叫：“谁在外面！”
“是我。”
外面的黑影应了声，宁湄一怔：“咦，怎么是江死兔子的声音，是幻听吧？”她蹑手蹑足的走过去，扒着门框往外一看，门口站着的黑衣少年可不就是江奕侠，月光下，身姿如松竹般清雅。
宁湄更奇怪了：“你不是要回京备考吗，干嘛又大半夜的跑这里来装鬼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