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从黎生灿揽过来的那一刻起，余光就一直停留在他后颈往下的那条疤上，目光沉着似水。
真难办。他望向别处，一路无言，黎生灿把林澈带进店里，娴熟地招呼老板娘点餐，坐在以往的位置。
“这家的饭菜特别好吃，”他刷着微博，“对了，你玩微博吗？我们互粉吧。”
“……不玩。”林澈用奖学金买了一部手机，里面并没什么游戏，因为班级偶尔有活动和紧急通知，所以下了一个微信，联系人寥寥无几。他偶尔会在班级群里窥屏，但几乎不冒泡。
“嗯，你看这个，”黎生灿把屏幕递到他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亮点十足的照片，“好看吗？”
“……”林澈没戴眼镜，只能凑近了看，“嗯，好看。”
确实好看，闪亮的铜铃眼和深深的欧式双眼皮，鹅蛋的小脸，鼻子也小巧灵动。
“……好看？”黎生灿眯了眼。他下意识地把眼前人和这小网红作了对比，顿时觉得妹子的鼻子有些塌了，本来水灵灵的一双眼睛，与林澈相比，突然就少了几分色彩，“一般吧。”顺手拒绝了对方的约会。
从他看到林澈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人，和周围的人长得不一样。额头饱满，笔直的鼻骨，杏子般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柔和的五官给人一种无害感和……想要□□一番的冲动。
黎生灿在花花肠子里搜刮好一阵，才找到这些适合他的形容词，公告栏上年纪榜一贴的照片，反而没拍出这个人神采来。
林澈似乎是很久没外出了，余光四处打量着店里的装潢。此时进来一对父子，小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学着动画片里的人物不安分地摆姿势，父亲摇晃着把他放下来，告诫他“再这样以后就不举高高了”，语气严厉，眼里却满是宠溺。
因为他不是嫌孩子好动，只是怕他会摔下来。林澈看得入迷，神色随之柔和起来，不该有的想法像块冰渐渐融化，心口发热，甜了一阵，转瞬又变得酸胀胀的。
黎生灿不由自主地摁下快门。
服务员把饭菜呈了上来，片刻的美好光景在碗盅的磕碰中流逝了。林澈如梦初醒般抽回目光，眼眶被腾腾的热气一烫，不知为何有些氤氲起来。
……真羡慕。
米饭香软，酱汁滚烫浓稠，鸡肉切成大小适中的鸡块，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肉厚皮薄，不肥不腻，土豆块炖得烂熟，甜椒红绿，蘑菇吸足了汁水，荤素正好，让人忍不住十指大动，沉寂的胃口突然就醒过来了。
“试试吧。”黎生灿默默地把照片存好，心想下次林澈拿第一，一定要让学校把这张照片挂上去。
林澈有些谨慎地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时唇角不可避免地沾了酱汁。
“嗯，很好吃。”
他突然有些哽咽，也许是水汽太重了，又或是，他已经太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吃饭。长大以后，唯一热闹的那几餐饭都是在福利院里，他每个月会回去一次，大家围在圆桌前，有仍然需要护工追着喂的小孩，也有西装革履言笑晏晏的哥哥姐姐，即使戴着名贵的手表和手势，也依然像个孩子似的听院长谈天说地。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院长便是所有人的“父亲”。
林澈只好埋头吃饭。相比之下，黎生灿十分悠闲，手边还在回消息，他忘了嘱咐老板娘不要放甜椒，此时正想一块块挑出去，看了眼林澈，又看了眼碗里这些红红绿绿的东西，问：“你吃甜椒吗？”
“……啊，”林澈抬头，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吃，怎么了。”
“你不喜欢？”他看着黎生灿爽快地把菜都夹进自己碗里，于是尽数替他吃了。
“嗯。”黎生灿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他不太喜欢别人知道自己的喜好，请周齐他们吃饭，也会可以避开那些忌口的，这次却不知为什么忘记了。他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你不觉得这个很难吃么。”
“……还行，吃得下去。”毕竟他没有资格挑食。
黎生灿夹起一块鸡肉，他吃的时候十分斯文，从食用的仪态就可以看出是个有教养的富家子弟。吃完还抽一张餐巾纸抿了抿嘴唇，折成方形放在骨碟里。
“好吃吗？是不是跟家里做的有得一拼？”
林澈闻言，手中的筷子停下动作，只默默地盯着碗里看。
崔姓夫妇不会招待他什么好菜，母亲在他来没来得及更换牙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哪里记得什么味道？
“是啊。”林澈艰难地咽下，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钢针。
黎生灿没有等到意料中的回答，看了一眼，林澈面色无异，除了刚才的停顿，没有任何不妥。半晌，他笑道：“我妈就从不会做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也许是为了化解弥漫在空气中的缄默。
“我妈……是十指不沾阳春的大小姐，嫁给我爸之后，老想跟家里的阿姨学做菜……但是，说实在的，很难吃。”
分不清油盐酱醋，还喜欢用玉米炒葡萄，咖啡炒饭，巧克力粥，怎么猎奇怎么来。但黎先生吃得很开心，姐弟俩吃得也很开心。
“你知道吗，我妈坚信好吃的东西混合后也是好吃的，她还做过奶酪炒番茄。”
林澈看向他，黎生灿一边吃一边说了许多。他眼里的失落消失殆尽，“饱了，走吧。”
黎生灿成功地把他逗笑了，内心升起一股成就感，虽然事后再怎么回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得意的。
只是可惜，什么玉米炒葡萄、咖啡炒饭，现在一样也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