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雪清河一手支在腮边,微笑着打量姬夜冰片刻,“不把你脸上的那些小玩意儿卸了么?”
姬夜冰默不作声关上雅间的门,径自走到他的对面坐下,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冷淡地道:“你在这里见我,就不怕隔墙有耳?”
他避而不答,雪清河也没有逼他,只是慢悠悠地转了下杯子,扬眉笑问:“我为什么要怕?十几年了,你觉得我会没有一点自己的势力吗?”
“是么?”姬夜冰也微微扬起了眉毛,“可我看你这个太子之位,也不是那么稳固。”
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就会发觉,纵然两人五官气质俱不相同,但挑眉时的角度与神情,竟是如出一辙的凛冽锐利。
雪清河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我那好王叔与好四弟能学聪明点,但现在看来,这么多年了,他们却似乎还是一样的——废物啊。”
尽管口中说着尖刻的讽刺,他的神情却还是那样的温文尔雅引人心折,宛如一张最完美的画皮。
姬夜冰冷冷道:“废物?就是你口中的‘废物’,请来了毒斗罗坐镇皇室;也是你口中的‘废物’,在天斗皇家学院搅风搅雨,坏了你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你这样看不起他们,也不怕阴沟里翻船?”
他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一语点破了雪清河如今的尴尬情况。但这位被揭了老底的太子殿下却始终不见有几分恼怒,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改变分毫。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雪清河叹息似的说,“真应该让我的好王叔与好四弟来听听你的话,也省得他们以为,凭着一招装疯卖傻,就当真能瞒过我这么多年了。”
“虽然说,看着他们上蹿下跳四处活动的样子也挺逗趣的,但看多了,偶尔也会想要伸手打一下的啊。”
他口气闲适从容,像是一切尽在把握之中,但姬夜冰却深知,他如今面临的形势,绝没有他口中的那般轻松。
在当今的天斗帝国,皇帝雪夜一生共有四子一女,雪清河占着嫡长的位置,却也并非一开始就被属意的,只是彼时二、三皇子因突染恶疾早早夭亡,四皇子雪崩年纪尚幼,雪夜大帝方才将雪清河立作太子。此后,雪崩日渐长大,性子却越来越荒唐跋扈,也愈发衬得太子雪清河声名贤良。这时候,雪清河的太子之位,才算是坐稳了。
但这些均不过是表面上的情况。事实上,自从二三皇子接连暴亡,雪夜大帝就产生了疑心,暗中委派自己的亲弟弟雪星亲王调查此事。因为下手之人做得极干净,雪星亲王一无所获,然而他却隐隐察觉到,此事必然与获益最大的大皇子雪清河脱不开干系。苦于没有证据,他并未向雪夜大帝说出自己的猜测,却从此开始教导四皇子雪崩故作纨绔、逃过毒手。也是同年,他请蓝电霸王宗牵线,以一个人情换来了毒功冠绝天下的碧磷斗罗独孤博坐镇皇室。
而随着雪崩年纪渐长,也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一来,他到底身为皇位直接继承人之一,不可能不对那个位置产生想法;二来,他也担忧,若是雪星亲王猜测属实,真教雪清河坐上皇位,他也许就要小命不保。而雪星亲王对雪清河的品性亦有怀疑,叔侄俩一拍即合,从此开始韬光养晦,并不着痕迹地给雪清河添堵。
比如,当初史莱克众人在天斗皇家学院受到的屈辱,看似只是意气之争,实际上根本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目的就是要把史莱克学院的人赶走——因为天斗皇家学院的三位教委,是太子一系的人。
不然事情怎么会如此凑巧,让史莱克众人上门的第一天就把皇室成员得罪死呢?他们史莱克学院,不过是成了两方角力的牺牲品罢了。
然而,无论是雪崩的窥探,还是雪星亲王的小动作,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对雪清河来说,真正致命的,是雪夜大帝的态度。
作为天斗帝国的最高掌权者,雪夜大帝真的不知道雪星亲王与雪清河之间的龃龉吗?
——怎么可能。
但就算是知道了,雪夜大帝依然放任了双方的对抗,甚至对这样的情形乐见其成。他清楚天斗皇家学院那三位教委是太子的人,所以他要让雪星亲王坐稳主事者的位置,也要纵容雪崩在学院里上蹿下跳。只有两边斗得难舍难分,才能保证天斗皇家学院——这个完完全全的贵族学院,不会落入任何一方的掌控。
不仅如此,就连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精英大赛这样的盛事,雪清河也无法正式出面。否则,以他的权势与地位,是有资格坐在贵宾席的前三排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雪夜大帝已经对雪清河这个太子,生出了绝对的猜忌之心。
不过,雪清河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了。雪夜大帝纵然对他心怀忌惮,多年来的父子情谊却也不是假的,故而打压时并没有不留余地;而有着七宝琉璃宗的助力,再加上他自己的手段,雪清河就算处于再不利的境况,也能有办法翻盘。
就像是史莱克的人,哪怕雪星亲王想尽手段要把他们赶走,可如今,雪清河不也成功见到了唐三,还给对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么?
只是……
“你不应该把那件事告诉他的。”姬夜冰轻声说,眼帘微垂,静静注视着杯中浅绿的茶汤。
雪清河换了一个坐姿,长腿交叠、双手交叉置于颌下,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是最能够得到他好感的办法。反正,那点破事,我不说,唐昊早晚也会说。”
姬夜冰淡淡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招揽他?唐昊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会。”
他并没有说出那个“她”是谁,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要跟我提她,阿冰。我不想和你生气。”雪清河嘴角的弧度头一次压了下去,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姬夜冰不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无声的僵持。半晌,雪清河才重又撑起了温润的表象,却没有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而是探手入怀,取出一样东西掷于桌上,“当啷”一声打破了近似黏稠的氛围。八壹中文網
那是一枚黑黝黝的令牌,材质难以分辨,向上的那一面刻着六个精细而气势凌然的图案——正是武魂殿的至高令牌,教皇令。
姬夜冰微微一怔,陡然抬眼看向雪清河。对方只是撑着腮边微笑,柔声道:“拿回去吧,这回收好了,不要乱用。”
“原来是你拿走了。”姬夜冰慢慢道。
雪清河半点也没觉得心虚,随手执起茶杯轻抿一口,淡然道:“你乱来,我总不能看着你乱来。真让那两个人到了天斗城,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
姬夜冰再一次沉默了。
当日在武魂圣殿中,他之所以会命萨拉斯将教皇令送给鬼菊斗罗,盖因他曾经得到这二人的一个承诺:若有需要之时,以教皇令为介,可请动二人出手一次,除危害武魂殿以外,不拘于任何事。
如果那一日,教皇令果真被送到了对方手中,那两人必然会如约而至,助他对付独孤博。纵然碧磷斗罗毒功再如何难缠,想要同时应对鬼菊斗罗的联手,也是绝无可能,届时他就算不愿意,也必须服这个软。
然而,这以后呢?
武魂殿与两大帝国的关系已经非常危险了,在这样如履薄冰的时刻,若是武魂殿当今两大最强者真的联袂降临天斗皇城,要对付的还是天斗皇室供奉,这到底只是为了私怨,还是索性——剑指天斗皇帝呢?
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就会成为武魂殿与两大帝国彻底撕破脸面的导|火索。而现在的武魂殿,并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
所以,在后来发觉鬼菊二位斗罗并没有回应时,姬夜冰是松了一口气的。只不过当时他只以为是教皇拦下了二人,却没想到,原来是雪清河横插了一杠子。
“不过,我也有点好奇……”雪清河微微倾身,眼中再次闪出犀利的冷芒,近乎咄咄逼人地问,“你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竟变得这样方寸大乱?”
姬夜冰表情几不可查地一僵,停顿了片刻才有些虚弱地反驳:“这跟你没关系。”
雪清河盯着他,眼中的厉芒渐渐收敛,手指极为规律地轻点着桌面,“好吧,那就和我没关系。”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提醒我不要招揽他,那么最好,你自己先记住这一点。”
姬夜冰重新垂下眼帘,忽然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茶水入喉,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一口烧熔的铁水,烫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抽搐。
‘我知道啊。’他近乎麻木地想,只觉深重的疲倦感像是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潮水般将他灭了顶,‘所以我才,从来都不敢回应他啊……’
脑海里闪过唐三溢满温柔情意的眼眸,姬夜冰慢慢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酸涩与苦楚都藏进了心底,沉声道:“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雪清河笑道,伸过手来抚了下少年的发顶,语气里带着怜爱,“茶楼的主人是我的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他传话给我。知道么?”
姬夜冰默默颔首,将桌上的教皇令收回魂导器中,起身离开了雅间。
雪清河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目送着少年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嘴角突兀闪过一抹冷笑。
“唐三……”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嗓音甜蜜温柔,宛若情人间的呢喃,其下却隐含着危险的杀机。
‘究竟是不杀,还是……杀呢?’
念及不知踪迹的昊天斗罗与意外在意对方的姬夜冰,他轻嗤一声,到底将杀意一点点压了下去。
“真是,叫人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