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寝宫他是出不去的,被黑衣暗卫挡回数次后,虞阳帝从最初的暴怒到后来的认命,如今他已是安之若素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弯腰用两根指头拎起地上的外衣,皱着眉头满脸为难,他这辈子还没有自个儿穿过衣服呢,这女人她好歹使个小太监进来也得啊。
“陛下,要不……微臣服伺您吧。”
身后传来一粗犷的男声,虞阳帝转身一看,他那五大三粗的跟头豹子似的御林军总统领肖代正搓着两只跟个熊掌似的大手殷勤地望着他。
肖代这一声“服伺”让他鸡皮疙瘩抖了一地,算了,他还是自个儿穿吧。只是……
现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情形?这群白眼狼,这是非要把他这朱氏大好江山折腾得百疮千孔吗?
虞阳帝歪歪扭扭的扯着身上的外衣,越扯越怒,索性扯了下来,又给摔到地上去。
清意宫厅中,王老将军满脸凝重之色,莫太傅双眼发红,还有一群她不太熟悉的官员屏息静默着。
柳贵妃甩开含芸的手急步奔到王老将军身前,甚至顾不上妃臣有别,抓着王老将军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小五在哪儿?我家小五呢?”
一室沉寂。
柳贵妃松开抓着王老将军的手,身子摇摇欲坠。朱允涵抢先一步在含芸之前扶着她坐下:“母妃你别急,王老将军这正商议着,看能从哪儿能给五哥调援兵去。”
听得儿子如此说,柳贵妃方松了口气,转瞬又催促着:“都愣着干什么?老大,你也是老将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柳慕元与王老将军对视着,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颓丧。
东郊张有明部与西北大营钱大山部一时还没有战斗力,并且他们还得设法抢在苏裴宁之前争得两部的绝对控制权。
京兆金吾卫散在长安城中,被柳慕容折腾成一盘散沙,收拢需要时间,接手也需要时间。就算收拢接手了也不能动,得马上进行内城布防,以防苏系穷途未路后在京城中疯狗乱吠的反噬。
五万御林军……
柳慕元与王老将军同时往寝宫望去,隐隐听见肖代粗犷的嗓子刻意压细后谄媚的声调:“陛下,陛下,您消消气……”
这人也不能放,只怕是他一出清意宫,立马率着御林军围了清意宫,不惜一切代价先抢出虞阳帝再说。
肖代即不能放,那清意宫的刺羽等一众人便一个也动不得。
“郑凯,不是还有郑凯部吗?王老将军,你即刻安排人护送我去北城。”朱允涵长身而立,十四岁少年脸上露出刚毅傲然之色,“孤以未来帝王之尊,令他郑凯即刻出兵援救我五哥。”
王老将军苦笑。
柳慕元双目赤红,双手痉挛似的用力揪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喃喃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就算一切顺当,从宫里赶到北城驻军处,再快也得近午了。即算郑凯部立马出动,北城去苏裴宁藏兵的玉峰谷得绕过大半个长安郊区,约百里地,快马加鞭都得日暮了。
没有人比柳慕元更清楚,尖刀,是绝对撑不到那个时侯!
这个声名狼藉的长安第一纨绔,费尽心思地谋算着护住每一个最为普通将士的性命,却把自己谋进了救无可救的死局。
清风徐徐,吹散了鼻端的血腥。如洗的碧空中,春日明丽,白云如絮。山谷两边的高坡上,浓郁葱茏青翠欲滴,间隙有成片山花缤纷层染。
一切都是春来该有的模样。
岭南的春总要比长安来的要早,这个季节,粉的桃花白的杏花黄的迎春红的茑萝,还有牵牛、紫薇、虎刺梅、扶桑……这万紫千红应是都如期而至了。
她带着儿子已走月余了,商队即算走的慢,大概这时也已过了苍南江。见着沿途这满山锦簇的花,不知该要如何的心生欢喜,怨恨他的心思又或者能淡上那么几分?
宛如独爱桂,香秀偏喜梅。这世间的大多女子,大概都会情之独钟的只爱某一花。
只有这个姑娘,花心的紧,哪管什么牡丹雍容兰花雅致金桂孤傲梅之高洁,只要是花她都喜欢的紧。柳慕容知道她其实是根本就不懂花,只见着那些花啊朵的长的好看味儿好闻,便喜爱了,妥妥的尘俗女子一个。
这般率性的姑娘,不知他的儿子会让她养成如何模样?那小子去了岭南,怕是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的事儿不会少干吧?定是会过的不知有多快活……
那些兵士密密匝匝的围上来,他再也不能见着蓝的天白的云,只能见着他们手中闪着寒光的矛尖。
歇了这么一小会儿,似乎恢复了点力气,胳膊反而更觉酸麻胀痛了,他费力的动了动手指,用尽全身力量抬起左手。
那些兵士全神戒备的盯着他,他冲他们笑笑,吃力的把左手覆到左胸上,微笑的对他们说:“请别扎着我这只手了。”
这只手掌下,有她用剔骨刀留下的印迹。
虽然那日,她跟他说,说她下辈子再也不想遇见他了,就算遇见了,她定也不再爱他了,她还说她的下辈子要许给她的阿牛哥哥。
她那是跟他赌气呢。他再明白不过了,她那般爱他,她满心满眼里映着的全是他,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又怎舍得不爱?她只是生气了,生气他另娶了她人,生气他的家人欺负她他却没能护住她,跟他赌气呢。
他看着那悬于他身体上方的长矛,用左手覆住她用剔骨刀留下的印迹,跟那些兵士微笑着请求:“请别扎着我这只手了。”
那是她留下的印迹,他得完好的留着,免得下辈子她寻错了人。
他安静的闭上双目。
号角声突地尖锐大响,紧迫急促;战鼓高亢,急急如夏日狂暴。
围着他与龙三的兵士们忽而如潮水般退去。
一骑飞奔而至,战马前蹄一软,匍倒在地,郑凯从马背上翻落,连滚带爬的扑到柳慕容身侧,双膝跪地叩首:“末将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