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跟衙门口一起,把那姓丘的抓回来?”华歆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那一百二十两万银子,是他亲自过去换的,早就是掉包了的假货,就叫他们狗咬狗的斗去呗。
常娆道:“你知我知的事情,旁人可不知道,你是我的人,你把丘、黄两个骗子抓了回来,真真假假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呢?你可别忘了,咱们把银子抬进去的时候,可是武安侯和府尹大人都在跟前查点过的,那是真金白银的进去的。”
华歆道:“主子的意思是,咱们抢了先机……?”
先一步帮着武安侯府把人给捉回来,到时候有功无过,他们再怎么想也不会把矛头指向这边了。
常娆点头:“你争争气,也好叫我扮一次功臣出来。”
华歆笑着应声,起身就去了外头。
从平江府到知州衙门,常家有自己的线人,华歆领了人一出城门,就知道了丘黄二人的具体方向。
等他领着常家的小厮连同几个官府的差官一起,把人抓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武安侯半夜三更才回头土脸的回来,他领着人,沿着官道一路追到知州衙门,结果人家一口咬定说没见过什么丘大人黄大人的。
再问卫国公府账目上的银子,知州衙门的差人更是笑的厉害,憋着嘴道:“京城来的小秦大人把周家的账目都带走了,哪里还使得上银子去平?”
武安侯当即就背过气去,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平江府府尹见状,也明白他们这是被人哄骗了去,没脸再跟知州衙门口的差人们自爆身份,臊眉耷眼的抬了武安侯回来。
那府尹将人送回府里,自己也愁苦着脸,回了衙门。
这会儿武安侯从昏死中才坐起来,听到跟前伺候的人说,衙门口的人在花厅候着,有要事要说。
他猜想是府尹那边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草草梳洗一番,就出来了。
一进花厅,他就瞧见地上捆着两个梳洗的身影。
武安侯和那姓黄的有师徒情分,又跟那丘侍郎共事多年,只一眼,就认出来捆的是谁。
他扭动着肥胖的身子,三步并做两步,就赶了上来。
“你们这对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骗子!”武安侯府一脚踩在那黄给事的手腕上,一声刺耳的啼鸣声冲破天际。
门口,平江府府尹也匆匆进来,见他在动手打人,忙上前劝住。
“世兄!你先平平火气,叫他们把东西交出来,才是正事。”府尹顺着武安侯的后背道。
听见他这话,武安侯才清醒了几分理智,他狠狠的又踢一脚,骂了两句,才跟府尹两个一起,进了花厅。
常娆并不在这里,只有跟着官差一同出去找人的华歆在跟前站着。
那几个同行的官差自觉立功,拍着胸脯把一路的辛苦大夸特夸,能往自己身上揽的功劳,一样不少。
华歆也只是在一旁点头附和。
武安侯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分辨是谁的功劳,加上福三又没在身边伺候,他才清醒的脑子混混沌沌,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丢了银子给再找回来。
那官差倒是个机灵的,拍着胸脯跟他道:“还请侯爷放心,我们兄弟办事,自然是万全的很,只是急着先压了这两个回来定罪,那银子车马,自有后面的兄弟跟着。”
华歆在他们耳朵边上说了一路的贼人,他们自然把丘黄二人当做了偷盗银子的小贼,又见武安侯上来就踹上两脚,更是不会把那两个人跟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联系在一起。
“好小子!”那平江府府尹也听得连声夸赞,“等回去以后,老爷肯定要好好的赏你!”
那府尹跟武安侯两个商议一番,都觉得丘黄二人是有官职在身的朝廷命官,即便是说谎骗了人,也不便入狱。
可他们坑骗如此巨大数目的银子,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差池,更是说不清楚。
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真是叫人两下为难。
商量了许久的时候,才决定下来:把丘、黄两个压在武安侯府,等到邵武那边领银子的人来了以后,事情平定下来,或上报或瞒下,再做出个决断。
这边武安侯私下里怎么处置,自是不提。
那几车由官府的人押送的银子,进了平江府后,就直接拉回府衙,有府尹安排了专门的人手看管。
华歆把这事跟常娆说了,小声嘀咕了句沈涛吃饭砸锅,半点儿不念他家小姐的人情。
常娆还宽慰他道:“你还嫌他没把咱们的功劳记在心上,是想的窄了,等到上头的人过来领银子的时候,还不知道你要躲在后面怎么偷笑呢。”
华歆起先还没想明白,自己私下里揣摩了两日,竟也有些开悟过来。
又过了三.五日的功夫,先是邵武领银子的人赶至,转天上午,就有知州衙门的吏官,拿着盖了户部红戳的文书过来。
平江府府尹点头哈腰的把人请到府库,亲自在一旁伺候着叫人家清点银子。
“嘭!”
那知州衙门的吏官,狠狠的把手里的银子砸在门口的铁皮大秤上。
巨大的声音吓得那府尹浑身抖了个激灵。
“上差因何生气啊?”府尹赔着笑,上前询问。
“你自己瞧瞧。”吏官扬着下巴,示意他自己过去看看。
府尹小心的跑到近前,弯下身子去看。
原本应该好模好样的银子,竟然一下子摔成了两半,那细碎的铅屑子明晃晃的落在跟前,再看那断裂之处的活口牙子,霍霍拉拉,这哪里是银子啊,分明就是铅块子里头掺了别的,造出来的假货!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府尹惊愕的起身,去问那几个看银子的手下。
那吏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人是问我呢?银子是在你们府库里存放着的,看守的人也是你们自己的人,小的只不过是应了差事,过来清点了数目而已,您拿这些东西糊弄,小的怕是不能跟您苟同了去。”
话里的意思讲的很明白了,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平江府府尹贼喊捉贼,自己弄得假货出来。
那邵武知州衙门过来的吏官,也是个硬茬子。
他们是州府出来的人,本就比平江府大了一级,加上这银子又是由官府领回去,交由邵武林家买办,更是能够仗势压人。
“大人,谁又不是个傻子,您平时在这城里糊弄旁人也就罢了,连林家老太傅的银子,您也敢收了去啊?”
说罢,一甩袖子,跟着当地知州他们的人一同出去。
两个上差撂了脸子,府尹这边可犯了愁。
他又没别的法子,只能叫人备了轿子,去武安侯府想法子去。
“银子是假的?!”武安侯也是一脸的不相信,“怎么呢!你我二人一起,一箱一箱的清点过,真金白银的进去,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府尹想了一下,又问:“会不会是……那姓丘的搞得鬼,把里头的东西换了一换?”
武安侯嘴角抽搐,冷脸道:“那丘、黄二人我私下里审过,他们是卫国公手下的人,在大理寺小秦大人的罪名薄上有名字,周家出事后,他们听了风声,知道再回京城,肯定是死路一条。”
“……”府尹也没话说。
武安侯继续道:“他们两个原是要诓骗了银子,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去呢。逃命的路上,怎么可能会生出这些心思?”
丘、黄两个恨不得生出翅膀,带着银子远走高飞才是,怎么可能会弄一些假银子放在身边?
“那怎么就成假的了?”府尹提高了音调,语气里有些无奈。
武安侯拿怀疑的目光看向府尹,声音放的冰冷:“东西是在你手里放的,你来问我?”
他付着息银跟常家借来的银子,那是平账救命的用途,这老货竟然敢生出歹心,还想自己私吞了不成?
“你是在怀疑我么?”府尹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
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两锭银子,一块是完好无损的,另一个则是个半块。
他指着那霍霍牙子的断痕:“你看这工艺娴熟的做法,我手底下有人能会这个手艺么?”
武安侯打鼻孔里嗤声:“大人手眼通天,这谁知道呢?”
府尹教他翻脸不认人的样子逼急,再也顾不得这么多年的情面。
他伸出指头,直戳武安侯的脑门:“好啊你,沈涛!你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旁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却知道的很!你手里可是养了不少会仿造东西的能工巧匠!这些年里里外外,哪家有名的金器没叫你给防了去,就连常家的那点子东西,你也能下得去手!连儿媳妇家里的生意都不放过!你可是个人物!”
府尹知道不少武安侯私下里做过的腌臜事,生气恼火的说嘴,自然也就往肺管子上戳。
武安侯私造金饰,赚那些高门大户里头夫人小姐的银子,这本是一项不错的营收,也是他一项自认为聪明的地方。
可造假终究是一样不体面的事情,他也只叫赵氏和沈月娟两个心腹之人去经手。
这会儿叫人当着众人的脸面,戳破开来。
他顿时臊的脸上通红:“你这老匹夫!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你胖头鱼生尖齿,你满嘴是牙净咬人啊?你自己做过的龌龊事儿,教我说开了,也知道害臊?这一层叠一层的造假能耐,你敢说不是你的人做的?”府尹骂骂咧咧的就掰开气势。
“……我呸!你个老不死的狗.奸.贼,老子把你当兄弟,给你做了多少事,擦过多少屁股啊,你竟然连老子都要坑!活该你不受主子待见,只能到我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当个啃草根的肥羊,一辈子没有上去的命!”
“你这个老夯货……”武安侯猛拍桌案,叫了跟前伺候的人手过来,“把他给我捉了!”
那府尹进来的时候也带了官差,一时间,两方人手互相僵持。
可眼前这些人到底是官差,是衙门的人,沈家的小厮们多是当地人士,进来做些短工长工而已,也不敢真跟官府的人动手。
瞧着个个怒目圆睁,个顶个的想要杀人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有背着武安侯挤眉弄眼,怂恿他们快些出去的主。
几个当差的瞅准时机,护着府尹撒腿就往外头跑。
武安侯扭动着浑身的肥肉,要上前去追,终是慢了一步。
等他追出门外,府尹早就抬了轿子,一溜烟的跑没了人影。
武安侯也觉得后悔,那丘、黄两个他还能关了,留着慢慢处置,府尹可是正经的地方父母官,一天不见人影,都有州里的人下来查问。
只是这下把府尹给得罪了,以后的门路可就有些难办。
芙蓉苑这边,常娆得了消息,笑着叫琉璃她们收拾了珍贵的东西,要着手往家里搬了。
“咱们可是要回去了么?”琉璃欣喜问道。
常娆点了点她的脑袋:“傻丫头,你这小脑袋瓜里,也只想着回家俩字了。”
琉璃吐了吐舌头,转身去里间收拾金贵的玩意儿。
常娆跟着进去,给她解释:“那府尹逃了出去,回味吵闹那些倒是小事,要是他脑子灵活一些,把假银子的罪责,都推到武安侯府这边,两府知州过来要查,武安侯府空顶了个名头,还能拦的了谁?”
“……到时候他们家的东西充公收了,倒也罢了,咱们的细软这些也叫人家搜走,岂不是要呕死?”
“还能抄家不成?”琥珀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新采摘下来的鲜花,红艳艳的颜色,看着好不可爱。
琥珀举着花在常娆跟前:“主子,您这会儿要簪一支么?”
常娆摆手道:“又不出门,簪它做什么?你去把那个宽肩脚细的冰皮白瓷瓶找出来,并在一起摆上,也是一道漂亮风景。”
“是。”琥珀应声。
两个丫鬟翻箱倒柜的忙碌,常娆好一会儿,又接着刚才的话道:“一百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真要是把上头的人逼得急了,抄家也是做得出来的。”
听说邵武的买办是跟林家做得,这银子要是往林家去送,这个档口上,林老爷子可是要紧的厉害。
平江邵武两地的知州衙门,合计合计,保不齐就把沈家给抄了。
没多会儿功夫,琉璃就收拾了两大箱子珠宝出来,叫林掌事家的寻了旁的借口,亲自送回了常家老宅。
而常娆则收拾装扮,乘了马车,上街,往便宜坊方向而去。
伍大雷还是那副憨厚模样,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袄,头上戴着翘了耳朵的同色皮帽子,坐在上首,乐呵呵跟常娆道吉祥。
又瞧了琉璃几眼:“小丫头倒是穿的少了,这大冬天的还是一溜烟的细条,回头叫你大哥瞧见,肯定要念你!”
常娆有事要说,琉璃也不好这会儿就呛他,犟了犟鼻子,在常娆身后朝他做了个鬼脸。
伍大雷咧嘴一笑,一嘴的大白牙露出来,搭配着身上黑乎乎的衣裳,看着更像是只狗熊了。
常娆先是和声跟他道谢:“我身边那叛徒的事,还多亏了伍大哥的帮忙,要不是您私下里给我提了个醒儿,天天留在身边转悠着,我还真不能够发现她呢!”
叛徒二字,指的自然是才处置了的珍珠。
伍大雷把胸脯拍的砰砰响:“那都是小事情!也就是那天你领了她过来,叫我跟前的人认出来了,那丫鬟到沈涛那老匹夫跟前几趟。”
至于他的人怎么会知道珍珠和沈涛私底下有过来往,他没解释,常娆自然也不会开口去问。
伍大雷又把目光望向琉璃:“也是蔡家这小丫头顶事,我就那么提了一嘴,她也记得回去跟你说了。”
常娆笑着道:“琉璃可是我亲妹子一样的好人儿。”
伍大雷憨憨一笑,也跟着夸琉璃两句。
琉璃登时红了脸,那头黑熊,谁要他夸!
常娆闲话两句,才说起自己今日过来的正事:“平江邵武两府的官差眼下在咱们这里的消息,伍大哥您也是知道的。”
她眼睫眨了眨:“也不怕您笑话了,我是个多是胆小怕事的人,做不了菩萨,也只能自扫门前雪,管好自己跟前的事情罢了。到时候他们动作起来,还需得大哥您帮忙出面才好。”
伍大雷转了转眼珠子,笑着问她:“妹子的意思是,要我去武安侯府,单把你的院子给护起来?”
他哈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那知州衙门跟我们辛家还有些交情,我替你出头,这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那一百二十万两还是他帮忙给换了假的,任他们搜破了头,也找不出来。
再多伸伸手帮忙的小事,伍大雷自然答应的轻松。
常娆起身谢他。
伍大雷声如洪钟的憨笑:“小意思,不值一提,妹子以后还有什么事情要搭把手的,只管使了你跟前的人过来,说一声的事儿。我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常娆但笑不语。
伍大雷送他们出去,走到门口,他瞧瞧拉了琉璃的胳膊,琉璃还记着他刚才说她穿的少的事儿。
琉璃凶巴巴道:“干什么?大狗熊!”
伍大雷红着脸,塞了个东西到她手里:“我跟你哥交情好的很,也把你当自家妹子一样,才瞧见一样小东西,你运气好,送你了。”
没等琉璃反应过来,他又催促着把人送上马车。
在常娆跟前坐下,琉璃才来得及细看手里的东西。
却是一枚拿金珍珠镶嵌,拿金丝挽做绒花的芙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