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苑的酒席要吃上通宵,常家怕这些掌事们天冷路上不便,专门把那处辟了出来,不与内宅连同,一圈的屋子都有床铺,专供那些吃醉了不愿回去的掌事歇息。
若有家里离得近的,也都个个登名划册,由张镖头安排了人手,完好的送进家门,再附上主子的年节赏物,交到家属手里才是。
常老爷因为吹不得冷风,也吃不了酒,跟老伙计们说了一会儿子话,就叫常娆哄着回去。
把人往屋里塞。
老爷子起先还有些生气,他好不容易得来得新鲜劲儿,没说上两句,就又要跟坐牢似的,关进屋里。
“今儿是过年,我可得熬着守岁,你再哄我早睡,那可不成!”常老爷翻着眼皮,嘴巴瘪起来道。
常娆正在一旁叫琥珀给她束手腕,听见这话,也不吱声,只嗤笑着瞄他一目。
“哼,你不吭气儿我也定了!我是你爹,咱家就该听我的话才是!”常老爷大着胆子威胁。
常娆弯起眉眼,在他跟前坐下,点头称是:“我也觉得您这话说得太对了。”
常老爷听见她竟然认同了,眼神里有些讶异,又壮着胆子道:“那大过年的,当家的想再吃一碗甜牛乳成不?”
常娆眯起眼睛,把他的小动作都看进眼里:“牛乳可以,您吃几碗都成,但放糖就不成了。”
她给琥珀递了个眼神,叫底下的人去厨房端来。
常老爷砸了咂嘴,表示不满:“不放糖,可一点儿味道都没,没劲儿。”
常娆笑着道:“您这就没劲儿了?那您早休息,亏我还准备了烟火和带花火的杂耍班子来给您解闷儿。”
又故意逗她爹玩:“您早些休息,我可做不了您的主,这家还得您说了算。”
常娆起身,挪着步子就要往外头走,常老爷整个人愣在那里。
常娆伸手给他:“怎么?真要休息呀,不留我么?”
常老爷才想起来把人拦下,哄着她说好话:“回来,回来!爹上了年纪,脑子也不大灵光,咱家可不什么都听你的嘛。”
生怕常娆真的走了,常老爷只把自己往可怜了说:“你天天在外头忙事,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跟前只留了个闷菜头,和无趣的莽夫,好不容易咱们父女两个能够坐下来说话,你就不能让让我么?”
蔡管家跟张镖头对视一眼,互相看了看无趣莽夫和闷菜头,有一丝想要出去的念头。
平日里老爷跟他们两个吃茶下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常娆看了旁边桌子上的钟表,时辰不早,也不再逗他。
只是不叫常老爷往院子里去,他这病根生在脾肺,受不得冷气,更不能闻到那烟火炸开时候的呛人味道了。
“我年轻时候连打铁花都能站到里头去瞧,怎么这会儿就这么金贵了?”常老爷不满的反抗。
常娆把人按住,跟他讲道理:“您年轻那会儿还能骑马翻山,在海里游上十几里地呢,您跟我说以前?”
她瞪圆了眼睛,警告道:“你只做好了在屋里,我出去安排好了,就进来陪您一起。”
常娆前脚出去,后脚就有几个家里的小子过来把跟前的外窗户揭了,里头是封好的一层薄琉璃镜儿。
琉璃此物呈半透明状,寻常大户人家多拿此物做酒杯器皿,但像常家这般,拿一整块杂质稀少的出来,磨匀了封在窗户上的,还真不多见。
又见院子里有人往里头抬了不少水桶,年轻的小子拍着在廊下站好了位置,常娆才进屋里来。
里外两层的门窗都关的严实,只留了琉璃窗那边可能瞧见外面。
里头息了灯火,只留墙角的一盏昏黄的方形白鹤素纱灯打着光亮,好叫能瞧见屋里的景儿。
明暗对比之下,外面登时亮了起来。
一束烟火冲破黑夜,绽出绚丽的火花,常老爷看的新奇,连蔡管家他们也跟着觉得稀罕。
张镖头小声拍着身旁蔡管家的肩头:“闷菜头,瞧见没?这才是有趣的。”
蔡管家毫不避让,白他一眼,骂他一句:“莽夫。”
骂完这句,蔡管家又拍回去:“莽夫,今年儿子又不回来,咱们两家凑一起过?”
张镖头撇着嘴,脸上满是嫌弃:“一起过也成,我给闺女的压岁钱,你可不准拦着了!”
蔡管家更嫌弃的瞪了回去:“她月钱拿得比我都多,还使得上你给?”
他们俩的悄悄话叫常娆听去,转天新年头一天,琉璃把两家四个长辈亲在了一起,磕头拜年,倒没收压岁钱,反而每人都孝敬了双份的红包,只说是连她大哥那份也给算了。
常老爷这边上房,又是烟火又是杂耍,一直闹到子夜的梆声响了好久,才依依不舍的散了。
常娆在上房歇下,说是要陪着常老爷多待一日。
又给底下的人放了年节休息,只琥珀一个,因苗掌事远在京城,就教她留在跟前,算是做了个伴儿。
大年初一,常家在府宅巷口有施粥的善事,今年天冷,常娆又拨了银子,命人另分发一些棉衣,也好叫那些穷苦的老百姓能熬得过这个冬天。
家里的生意除了油粮店外,本是要过了破五才能开张,但才到初三,常掌事就龇牙咧嘴的笑着上门。
“主子,真叫您给说准了去。”常掌事笑的眼睛都没了,大过年的穿的喜庆,头上包扎的棉布也早早的拆了下来,皮肉没有半点儿疤痕,只双手抱在一起,给常娆作揖。
常娆把人给请在一旁坐下,又叫人奉上热茶、瓜子和糖。
“粮价这会儿就下来了?”常娆笑着道。
常掌事连连点头:“下来了!下来了!如今那三熟的白米,连往常半价都不能够,另有什么一个商会的名头,还说跟咱们是本家,要替那些亏了银子的出头主事呢。”
“哦?”常娆语气里颇为好奇,她倒是想听听,那老东西准备怎么给手底下的小东西们主事。
常掌事得意的摇头晃头:“哼,他算什么本家,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早年间跟咱们家沾了些关系,后来分家以后,就再没有联系了,不过我前几天倒是听了个稀罕事儿。”
常娆张着眼睛看他,示意他讲讲那稀罕事儿。
常掌事的嘴角翘起:“他这边哭爹骂娘的说要主事,结果家里头却先倒了烟,他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书生孙婿,应是知道了那家的德行,撂挑子不干了,丢下一封休书,连夜爬.窗.户逃跑,如今人还没找回来呢。”
“哈哈。”琥珀在一旁听得笑出了声,捂着嘴嗔了一句:“活该!”
常娆也在那里抿嘴发笑。
常掌事瞧出来了这里头的猫腻,也跟着乐了起来。
等他得了常娆的意思,出去做事,偷偷跟门子打听,才知道了过年那天,常三柳那老东西来这府里做了些什么。
常掌事本就是常娆跟前得力的人,不说别的,单凭他这次叫人骗去了那么多的粮食,又叫主子拿了百十万两银子再买一遭,换做旁人,早就打杀了去,还能留着他继续在府里做事。
常娆待他的这份恩情,他自然记在心里,做事越发的勤勤恳恳。
听到那人得罪了主子,常掌事心里也有了打算。
收粮食这事儿,那狗屁商会可没少往手里去屯,而由常家冒名出来的那个粮食贩子,把怕旁人手里的都收了去,唯独跟那常三柳有干系的粮商,却一户也不要他们的。
那些粮商手里的粮食,不少都是眼看着粮价哄抬起来,更风左手倒去右手进,屯下来的。
本就是高了市价的赔本买卖,眼看着开春新一季的白米又要下来,屯粮不出手,手里的银子动不起来,来年可就要守着白米喝西北风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是常三柳去了常家一趟,跟那当家的那位女公子吵翻了脸,在人家跟前拍着胸脯要称大辈儿。
还撂脸子骂娘的胡沁一通,叫人给打了出来。
就连他那跑了的孙婿,也是受不了他们家的为人处世,要脸,才走的。
一时间,那些粮食卖不出的人家,纷纷找上门去,大骂常三柳是个混账,闹着要索赔银钱。
大年初六,开市大吉,万事亨通。
常家的买卖都要开张,沈家的码头也放了鞭炮,通船运货。
京城那边,华歆的家信也送了回来。
常娆展开信笺,里头先是说了青州赴任的事。
得亏常娆这边教他走的及时,赶着年节,早早的各道繁琐的流程都走了一遍,安生下来的第二天,那崔浩就嚷着说要忙活终身大事,又是下聘催妆,又要跟礼部的忙碌,底下的旁人再有事求他,竟连人影也寻不到。
这是其一,到不重要。
另一样,则是重要的一件本不重要的事。
他期间有一次去高阳书院办事,碰见了邵武林家那位公子,但却瞧见,那位竟然跟沈子晋在一起说话。
华歆在信上没下什么定论,只是嘱咐常娆要对此事上心一些,莫让这里头出什么幺蛾子来。
常娆挑了挑眉梢,随手把书信丢进碳炉子。
幺蛾子?
这里头,可早就生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那位说是躲在邵武不再出山的林老太爷,不露一面,就能挥斥方遒,指点时局,可半点儿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名薄利。
她眼下已然上了人家的道上,再想避开,怕是不能。
唯有激流勇进,迎头而上,才能在这滔天大浪里搏一份体面出来。
外头院子里有人吵闹,琥珀过去查看了来龙去脉,进来说话:“主子,如姨娘求见,说是这府里的世子教人给她送了书信回来,要她过了年,便去京城里头,也好跟前有个伺候的人。”
常娆想起华歆那封来信上头说的话,撩起眼皮,抿嘴笑着道:“你去叫她进来,要哭也当着我的面哭,才算是有些用途。”
“是。”琥珀点头应声。
琉璃领着人捧了新鲜的佛手进来,放在墙角的松木云纹香几上头。
嗤声嗔道:“您叫她进来做什么使,大过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喊得不累,我还怕您听了耳朵聒噪呢!”
琉璃把最大那枚佛手拿着,叫常娆在手里捧上一捧,算是沾了福气,才又给放回果盘里头。
常娆道:“可不是么,大过年的,她要演戏咱们不得赏她面子看上一回?”
“哼”,琉璃犟犟鼻子,拿了辟邪祈福的香囊给常娆佩在腰上,“我是不喜欢她,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正常了。”
说话间,如姨娘被领了进来。
琉璃板着脸,站在常娆侧前,刚好把常娆跟如姨娘之间隔开一段距离。
如姨娘一身桃红色的宽腰身散口长袄,脚上踩着绣了福寿安康的鞋子,腰里挂有三五个平安祈福的香囊,就连头上的簪子,也是金子打的一个大大的福字。
两边耳坠,只把平安两个字挂在上头。
恨不能敲锣打鼓的叫人知道,她眼前最大的念头,就是能够平平安安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才是。
常娆瞧见她这打扮,别过脸直笑。
那福气满满的簪子,绥宁候府的老太君得过一个,只打了一眼,就说老气横秋的土的掉牙,竟叫眼前这位如姨娘当做宝贝,入了眼里。
“夫人……”如姨娘双手捧在肚子上,泪眼婆娑,娇娇啻啻的福身下拜,却双腿大不了弯儿,整个人像是抱了个螃蟹似的,两个膝盖往外头撇,尴尬的做出奇怪动作。
常娆看着她下拜,也不说话,如姨娘自己觉得脸上羞臊,上嘴皮抿紧下嘴皮,眼睛朝下一耷拉,就委屈的哭了起来。
常娆把手炉往桌上一撂,黄铜砸在酸枣枝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琉璃上前一步,横着眼睛道:“如姨娘好大的架子啊!在主子跟前话还没说一句呢,就自演自戏的开始哭天抹泪了?”
琉璃说话,一向不饶矫情的人:“早知道您这么大的本事,世子爷留您在这宅子里倒是屈才了些!”
如姨娘红着眼圈看她,只觉得她凶,却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琉璃眯起眼睛,发狠了说:“您戏演的这么精巧,合该去那戏班园子里头,有这么机会,也能成个角儿了。满堂彩贺号的时候,眼泪这么一抹,不比您干净那会儿少赚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庆祝这一百章的吉利数,就安利一下专栏的三个预收吧!
赘婿是权臣苏南枝跟她家赘婿,在前几天的章节里出场过。
和离?没门儿!辛荣家儿子和媳妇
二嫁青梅辛荣那篇里面的周家世子和前妻张婉,在那篇52章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