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从京城回来的第二天,平江府内不少相熟的人家都递了帖子,武安侯来者不拒,有请必去,倒也忙碌的很。
往常,都道沈家没落,在京城待不下去,才草草收拾,来了平江这边缘之地,如今看来,那话却也不真。
沈家犯了这么大的事儿,那武安侯都能全须全影的回来,在京城都能打点官司的人家,要说人家私下里没有能耐,谁也不信。
连带着,沈家在平江府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有了这道佛光加持,那位与武安侯闹了龃龉的平江府府尹,心里也有些忐忑。
那府尹大人原以为与上司交好,托武安侯府出来,承了那官银的罪责,可眼下看来,沈涛不但摆平了京城的罪名,更有星火燎原的复起之势。
直到
师爷拿了要送知州衙门上报的文书,在里面见了沈家抵卖码头的字据。
府尹叫了经办人来,详细问了清楚,这才知道,沈家这份体面背后的不体面。
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抵了家财,拿银子从京城换回了一条小命,那事情自然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沈家哪里是身后站了个厉害的大人物,分明就是娶进门了一个举着棍棒的女财神。
那经办笑着,半真半假的唏嘘一句:“如今沈家有这么一位贴了金片的财神,倒是他们家的好造化。”
“哼。”府尹哼笑,却不说话。
经办以为是老爷想给沈家使些绊子,好叫他们内斗纠纷起来,他把那文书往跟前一摊,试探着问:“要不,小的再添几笔?”
此类须上司衙门过问备案的文书,自有严格的书写规矩,上下两级之间则藏着一份外人不知的规矩。
若是底下的官员有心使坏,只需改动几处,再往上头递些银钱,这事儿就自然不过。
府尹得意的乜他,笑道:“这可是沈涛的索命绳,夺魄符,但有此类,你只管去协理了好好办,日后老爷我自有奖赏。”
沈涛想吃绝户,把常家的银子据为己有,殊不知,那常家小娘子可不是个善茬,也惦记着做只杜鹃鸟呢。
那他在其位谋其事,自然要公正处置了。
“小的省得了。”经办人笑着应下。
自在宫门内,修行不修行的两说,老爷有意,常家有钱,这可是个大造化的好买卖,回头常家来领过了户的文书,他再卖派几句功劳,就又是不少进项。
武安侯府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底细,那府尹自然也不再放在心上。
加之,没多久的时候,上司衙门下了文书,知州大人把他叫到了跟前,安排了一样京城指下来的大事。
那府尹忙于公务,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多放在沈家。
但常娆这边,搁在武安侯府里头的耳朵,却一刻也不敢歇息。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窗棂上揭下了细不透风的白窗纸,从新换了亮眼透光的蝉翼纱,雨过天青色的薄纱蒙在细木上,天光与纱色融在一起,外面有风吹进来,微微抚起常娆散在鬓边的一缕碎发。
她才沐浴,换了不出门的常服。
沈家芙蓉苑的地方不如常家宽敞,院子里倒也没有另栽种一些她素爱的花木,只移几盆红艳艳的芍药,在窗前的架子上摆着,花期正好。
琉璃抱了个一肘来长的杨木盒子进来,把东西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头,才去外间净手。
进来说话,一边拿干净的帕子擦去手上的水珠,嘴里还念叨着:“您说这事儿怪不怪,这房子都到了咱们名下,今儿一大早,我爹去官府领的文书,说是码头那事给办好了,沈家倒是安静的厉害,闷头海睡,连个屁都不吱一声。”
琥珀见她拿进来的东西,对了个眼神,也出去净手,她这边正在念叨,琥珀则在外间添补了一样自己听来的事情:“听说,他们家侯爷从外面吃酒回来,领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赵姨娘因此还去清晖园里哭了一抱,他家侯爷好哄一顿,才把人给哄住了,可……”
琥珀进来抿了抿嘴,后面了话有些欲言又止。
常娆笔下的动作没停,嘴里却道:“你继续说,话卡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的,多不客ju气。”
琥珀才继续道:“可底下的人传话里头的意思,领回来的那名女子,倒与二姑娘有几分相似。”
就算沈月娟不是武安侯亲生的,可如今也是登名在册,写进了族谱里头的女儿。
哪有老子找个吃酒解闷儿的女子,能跟自己姑娘模样相仿呢?
琉璃嗤声道:“他们家的人哪里知道礼义廉耻?不过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物,得了祖上的荫封,才有的如今体面,你跟人家说要脸?他怕是要掏黑心出来,吓唬你一吓呢!”
但就沈家世子跟沈二姑娘那些破事,就已经比京城大柳树茶馆里头说的鼓书都要精彩。
即便是再多一个武安侯出来,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常娆写完了这副字,毫笔落在笔山,后退一步,眯起眼睛观瞧。
点头给她们两个解了疑惑:“那姑娘怕是比着赵姨娘生的,跟沈月娟应是没有干系。”
武安侯若是真对沈月娟起了心思,早就没有沈子晋在里头什么事儿了,那赵姨娘才是武安侯的心头好,不过如今赵姨娘坏了相貌,武安侯想找一张顶替的皮面,也是正常。
琉璃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他家二姑娘也是赵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跟赵姨娘年轻时候的模样,自然像了几分,那女子又是比着赵姨娘生的,与他家二姑娘相,倒是说得通了。”
常娆哼笑一声,戏谑道:“这么说来,武安侯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呢。”
琥珀道:“不过是贪图美色的腌臜鬼。”
话已出口,她自觉呛了主子的话,又慌忙抬头去看常娆脸色。
却见常娆笑着点头,称赞道:“你这丫头,却是个明事理的,日后你们两个要外放出去嫁人,只管找称心如意的去,他若今日喜了这个,明日又欢心那个,提刀抹了他的狗命,也不过分。”
小丫鬟拿干帕子过来,琉璃伺候着常娆擦手:“我这脾气也是您给惯出来的,谁还能欺负了我去?还明日又欢心一个!单今日喜了旁人,我就叫张叔提着九环大砍刀过去,清算了家当回来,赖在您跟前了。”
常娆看着她耳上的那对缠金流丝珍珠耳坠,揶揄道:“张镖头怕是打不过那姓伍的,连山匪都要害怕他的名头,你只管跟我来说,我多带百十个人,好去替你出头。”
琉璃:“……”
她刚才没听命白常娆话里的意思,这会儿见她目光所落,马上回味过来。
那对耳坠是那人昨儿追到铺子里,才偷偷送给她的。
某个笨嘴拙舌的大笨熊,不会说话,连哄人都不会,只天天傻笑着过来给她送东西,今儿是个金灿灿的细口镯,明儿又是一支玉石成的兰花簪,他也不知道东西好看,只管捡了最贵的往她手里塞。
生怕别人瞧不出来,那些东西不是小姐平日里赏下来的。
偏那大笨熊又呆呆傻傻的,好欺负极了,她也是瞧着可怜,她不忍拂了人家的心思,这才戴了出来,想着万一出去碰上,也好教他知道,他送的那些礼物,自己也都使着呢。
却没想到,竟叫小姐给发现了……
琉璃羞的脸上臊红,手也不给常娆擦了,只转过身子,去拨弄桌上她刚才拿进来的那个杨木盒子。
琥珀是个心细的人,加上两个人平日里在常娆跟前同进同出,自然是知道琉璃与便宜坊那伍掌事之间的秘密。
主子这会儿提起,她也不好说话,只悄悄背着琉璃,给常娆做口型:“她害羞了”
常娆自己把手擦好,走到圆桌近前,坐了下来,抬头跟琉璃道:“这有什么害羞的?你当我是发现了么?”
琉璃长大了眼睛,不解看她。
常娆继续道:“我说了,到时候你要去打人,可别下了死手。”
琉璃:“……”
常娆道:“那伍掌事也是个真心实意的人,他怕你以为他行事轻浮,就给他那妹子去了一封书信,叫辛荣正正经经的备了重礼,来替他说几句好话。”
她沉吟片刻,又笑着补了一句:“前几天青州送的那几箱子东西,不还是你叫人给抬进来的么?”
展开那封辛荣亲笔的书信,她还愣了一会儿,头一次见有人喜欢人家姑娘,就这么生砸银子的。
可辛荣在信里也写的清楚,她这位兄长是个一根筋的老实人,从没对别的姑娘动过心,如今喜欢上了琉璃,他自己定下心意那会儿,就敲锣打鼓的跟大家伙宣告了此事,连送东西这样,都是京城那位伍洋给出的主意。
旁的不说,单是这份把琉璃给放在了对等的位置,用心的份儿上,那伍大雷就叫她也高看一眼。
“那个蠢货……”琉璃恨不得咬手帕骂人。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
什么话不先跟自己说,竟就这么大喇喇的捅到主子跟前……
常娆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声道:“这事儿我没答应,回信里头也只说了,我拿你当自家姐妹,婚姻大事,就是蔡管家我也舍不得教他给你胡乱找了去,伍大雷若是真要跟你好,那全凭他自己的本事手段才成。”
琉璃脸上红的像一个柰果子,常娆拉着她的手,摇了三四次,她才害羞的点头,说了答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