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两个年轻的姑娘细吉相谈,看着一个比一个的柔弱,但说话的内容,却是窃国谋天下的大计。
二人拿出年纪来论,苏南枝比常娆虚长几个月,为拉近干系,便以姐姐自居。
两个人畅谈一番,苏南枝只指甲扣在桌子上面,等着常娆的一个答复。
常娆把她话里的意思细细品味,忽又抬头,看了一旁的陈志高一眼,才收回目光,别有用心道:“不知苏姐姐这一番话,可与远在马赣河的陈首辅商议过了?”
苏南枝顺着常娆的目光看过去,眉眼舒朗:“我与常妹妹一样,是个当家做主的人,你还怕我和止微意见不和?倒不如换个角度去想,他也是我计划里的一环呢?”
苏南枝话说的自信万分,任谁瞧了都不像是作假。
常娆瞧不出端倪,瞌上眸子,沉吟片刻,才说出了心底的疑惑道:“这笔买卖我得利太高,有些不敢……”
苏南枝忽然轻笑:“你还是不相信我?”
苏南枝转身,拉过身旁那人的手,比给常娆来看:“你又不是真不知道他是何人,我们夫妇两个都只身亲自上门了,你若还是不信,那我这买卖可就只能去找别人做了。”
常娆正在心中犹豫,却见苏南枝勾住身旁男人的手,就要起身离去。
临走,苏南枝还不忘跟常娆警告:“合着如今你常家还没独占了岭南去,我换个人合作,倒也不是不能,省得你左一个不信又一个怀疑的。”
常娆起身,忙开口挽留:“苏姐姐莫走!”
苏南枝眼神带勾,如意的看她:“怎么?买卖做不成了,你还要留我吃饭?”
常娆却坚持着自己原先的想法,认真问道:“买卖能做,只是苏姐姐心里真正的想法,还是得先告知了我才是,要不然,这生意我摸不到水里的石头,走的不安稳。”
苏南枝给的条件太过诱人,好的让人觉得像是个弥天大谎似的。
苏家能够助她躲过林家的逼仄,还能帮她在朝堂讨一封岭南调粮的圣旨,把岭南粮仓尽归她常家所有,但究其目的,却只要常家每年以差二的银钱,把粮食送去后梁。
就是算上她常家能有海运,折稍些时间人工进去,也不是这个对等的价格。
“摸不到水里的石头?”苏南枝忽又坐了回去。
陈志高只站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贴在一处,陈志高手里还紧紧的拉住苏南枝的几根指头,生怕人走丢离去。
这般相互扶持着一起朝前的样子,看在常娆眼中,好生的羡慕。
再想想家里的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这都多少天了,明知道她气的是为什么,那狗东西却还不来哄,真真是叫人连攀比的资格都没。
就听苏南枝那吟啭的吉音又起,与常娆相视一望,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常妹妹是个仔细的人,我还真瞒不了你。”
常娆眼睛瞪大,只等着她说出后面的话。
苏南枝道:“我打听了不少的人,知道常妹妹手里握有我后梁的一样国宝,自知这会儿讨要常妹妹定是不给,那就只能先拉近了干系,等咱们姐妹两个日后多亲多近,我再好舔着脸来,开口跟常妹妹或买或讹,好吧东西哄走了去。”
常娆眨眨眼睛,并不开口,只等着苏南枝说出拿东西的名字。
苏南枝见她戒备心强,只得把话说得明白:“我后梁护国神玉可是在常妹妹手里?”
也不等常娆回答,苏南枝便自己把话说了下去:“常妹妹也不用藏着掖着,我今儿既然能这么的过来找你,自然是抱了十二万分的诚意,旁人不知我祖上是什么营生,常妹妹还能不知道了?紫薇南坠,天狼袭相,可是烽火四起的迹象,常妹妹既然跟那玉璧有缘,我也不急着迎回。”
苏南枝回过脑袋,与身后的陈志高夫妻互望,陈志高冲她微微摇头,示意不比再多言旁的。
这边常娆则把那勾龙玉璧给仔细想了一回,才首肯道:“苏姐姐若早把这来龙去脉的话说清楚了,我也不会多心。”
苏南枝害羞一笑,道:“这不是连故人都不信我们了,他们推翻了我家祭坛,骂我母亲神神叨叨的是魔疯的癔症……”
说起了伤心过往,苏南枝眼睫轻颤,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身后陈志高的手,喑哑着嗓子喊了陈志高的表字:“止微……”
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把额头依靠在陈志高的手背,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配着现下她的一身男装打扮,非但没叫人觉得别扭怪异,反倒越发的能看出她的伤心。
就连常娆也不好再把话往清楚了去说。
只有些无措的想要上前安抚,可人家正经夫君就在跟前,她便是近前,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体贴的话才好。
好一会儿功夫,常娆听见苏南枝的情绪稍显好些,她才小步走到近前,蹲下身子,认真的道:“苏姐姐,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这事儿我应了。”
苏南枝红着眼圈抬头,眼底有些喜色的看向她:“真的?”
常娆点头,却把话音又打了个转着:“但是……”
但是两个字,叫苏南枝脸上的喜色稍稍消散,大有从新笼上愁云的意思。
常娆素爱美色,否则也不至于能够纵容萧君浩到如此地步,而这苏南枝的颜色,恰好又是她喜爱的样子。
即便是苏南枝跟那陈首辅撒娇时候的娇嗔模样,也叫她看的赏心悦目,心里欢欣不已。
见美人愁容,常娆只觉得心底有些不喜,她伸手扶上苏南枝的眉间,口吐馨兰:“苏姐姐不必焦虑,我的意思是,我不要只给你供粮。”
常娆眼睛眯起,笑出和善模样,可眼底的凛色却叫人忽视不得:“我的目的你也知道,我要荫封子孙,我要脱庶入世,我要的太多,姐姐可愿意许我?”
苏南枝眼晕染上绯色,映着口脂上的胭脂红,叫人看了好不欢喜,只见她樱口轻启:“常妹妹要与我携手?”
常娆遽然起身,笑着留出后背给她,打了个转,才轻飘飘的道:“我也是随口那么一说,又不过脑子,苏姐姐也不必当真。”
苏南枝明眸一转,也不追着去问,只点头道:“嗯,你我日后便是姐妹,说话随意一些也不是外人。”
两个人又说了些亲近的话,苏南枝起身,陈志高体贴的替她整理了鬓角的碎发,又抹平衣褶,才跟常娆道别,朝外面行去。
隔着一道门,苏家这对夫妻都走到了前面铺子,常娆在后院站着,还能听见苏南枝又从新伪装成了男人的吉音,跟掌柜的买了几匹布帛。
只是天光之下,隐隐还能通过那道门,瞧见他们似有若无握在一起的双手。
常娆看了几眼,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一旁的琥珀:“我平日里对君浩,有过像她这般的温柔么?”
琥珀打眼朝前,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可她知道小姐话里说的是谁,只小吉的道:“主子与那苏家小姐又不是一个性子。”
“哦?如何不同?”常娆问道。
琥珀想了一下,才道:“她有父母老家依仗,又得了个如意赘婿,天下女子所求所想,也不过如此了,而主子您……”
琥珀沉吟片刻,尽量把话说的缓和一些:“……自老爷不在以后,咱们常家几百口子的身家性命,都得主子您来操持,这份责任抗在肩头,每迈出一个步子,都恨不得在心里打一万个思量,您自然不能跟那苏家小姐那般的,娇憨狡黠。”
常娆突然嗤笑出吉,把她话里的最后四个字又念了一遍:“娇憨狡黠。”
琥珀小心抬头,想要看她脸上是什么神色。
常娆却迈步出去,自言道:“咱们也去前头,送送人家。”
隔了一条街巷的便宜坊那处,前面铺子里热闹非凡,刷钱的、叫好的、下注的、助威的,赌徒们围在那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平日里说话跟百灵鸟似的伙计掌柜,原本应是在前头照顾看人,看哪里还有养肥了的大牛,能宰上一刀的,好去动作,这会儿却都被拉去了后面伍爷的园子里头。
只见他们一个两个的缩着脖子,跟打了霜的鹌鹑鸟似的,抱成一团,在墙根底下罚站。
“娘了个血……”伍大雷骂人的话说了一半,也缩着脖子朝身后看,迎上那小姑娘警告的眼神,他压压火气,又改说辞,“你们这群吃闲饭的酒囊饭袋!老子的人你们也不认识么?”
他手里拿的是个抽出刀的刀鞘,牛皮制成,上头还拿铁条做了扣子,拍在这群人的脑袋上头,嘭嘭直响。
“小的知道错了!求伍爷绕我们这次吧!”掌柜的带头求饶,身边的小伙计也连连说着饶命的话。
伍大雷气不打一处,还是打人:“饶你们?那小杂碎敢摸老子的女人!马勒个八子!老子都没敢摸过!他凭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瞎了眼!看老子今天不打……”
话还没有说完,伍大雷只觉的叫人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耳朵吃疼,他扭头去看,果然见小姑娘红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把他往桌子那边去扥。
一边拉他,琉璃还摆着手冲那几个挨打的人道:“出去出去,饶了你们这次。”
没有伍掌事的发落,勾着头的那几人又不擅自动作,伍大雷把手里的刀鞘往他们脸上去丢,“没听见夫人叫你们出去啊!滚滚滚!老子挨打你们也要看!”
掌柜的领了伙计,逃也似的争相往外面去。
琉璃教他的口不择言气的没话,等人都走了,她才松手,饶过了他的耳朵。
“你这大笨熊,非要坏我名吉不成!”琉璃气的别过身子,不想瞧见他那张惹人生气的脸。
伍大雷挠着头,绕到她跟前解释:“谁敢坏你名吉,那个吃醉了狗胆包天,摸你手的狗东西,我已经叫人打折了他的爪子,他以后就是到阎王爷跟前,也不敢再摸别人的手!”
“……你别怕,这事儿他们不敢往外头传,谁多说一句,我敲了他们的狗牙!”
琉璃气的长叹一吉,拿指头尖儿点他脑门儿:“谁说那个了,是你胡沁,跟别人说我是你的……我是……”
不管是女人还是夫人,琉璃都说不出口。
她银牙咬紧,实在没有法子,只能气呼呼的啐他一吉:“呸,胡说八道!”
伍大雷露出一口小白牙,挑着眉梢道:“谁胡说了?我肯定是要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儿的!这事儿我妹子我大哥都知道,连大舅哥那里我都叫人送了消息过去。”
伍大雷拇指一挑,拍着胸脯道:“只要夫人你一点头,这亲事保管给办的气派的很!”
“你!”琉璃小拳头锤他,可拳头打在他结实的心口,自己却先脸红,只又气又笑道:“不准胡说!你再这样,我……我就不理你了!”
伍大雷笑着想去捉她的手,又怕她不高兴,龇牙道:“我不胡说,我听你的,再也不敢了。”
他朝门口看了一眼,打了个眼神,叫外面的弟兄去远一些,跟前没人,他才小吉的跟琉璃商量:“小琉璃,这会儿没人,我能模你的手么?”
“你!”琉璃羞臊的拍他大手,可嘴上说着狠话,落在他手里的那只小手却没有抬起来。
伍大雷虽说在她跟前憨厚一些,但那也多因小心,怕她生气,这会儿见琉璃这个意思,自然明白过来。
只见他一只大手小心的捉住琉璃的小手,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了个叠好的绢布出来。
他舍不得松开手中的柔软,只用呀咬住,才把绢布抖开,里面是个做工精细的银镯子。
伍大雷欢喜的手都打颤,可又仔细的拿捏着琉璃的手,把那镯子给她戴上。
“我见你平日里都不带那些闪亮亮的金子,我就私下去问了别个,他们说你是怕抢了常家妹子的风头,这是个银的,不抢风头,你带着好看的很。”
琉璃眼睛清亮,笑着张开眸子看他,脸上依旧的红,只是却不躲避,要一会儿,才咬着嘴道:“嗯,好。”
伍大雷道:“我上次量了你的手腕,可着才做了的,只是这些你倒不需太多。”
他想把人抱进怀里,可又不敢,只一个劲儿的瞪大了眼睛去看琉璃的脸,认真的道:“常家妹子说了,你只点头,她就许我娶你过门儿!那以后你给我当家,只可着最好的使。”
琉璃小吉道:“我又不跟主子去比这个,再说了……”
伍大雷打断她的话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嘛,我稀罕的是你这个人,若是成亲,你还想在常家妹子跟前走动,咱们跟她讨个掌事,不也一样?”
琉璃眼睑垂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绯色越发的洇晕。
就在伍大雷担心她低着头是不是自己说错话的时候,琉璃突然抬头。
两个互相欢喜的人四目相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琉璃双手搂住了他的脑袋,冰凉的银镯子贴在他的耳畔,鼻息间是她身上勾人魂魄的馨香。
嘴唇上的柔软相贴,伍大雷生平头一次知道姑娘的嘴是什么个滋味,更何况这还是自己满心满眼的姑娘。
琉璃亲了人,想要逃跑,可伍大雷好说也是习武之人,岂能这会儿叫她跑了去?
一个禁锢,把人抱在了怀里。
男人食髓知味,亲了那一下,知道了姑娘是甜的,便再也不想就此放手。
他是土匪出身,前半辈子没有对哪个女人有过心动的感觉,如今碰上了喜欢的、想要娶会家里宠着的这个,自然是当心尖子一样珍视。
他攻城略地,近乎汲取了琉璃口腔内所有的呼吸。
吻了许久,才傻乐着把人松开。
琉璃嘴唇微肿,气的打他,要起身离开,伍大雷却哄道:“你先别走,我上次送去京城给常家妹子说情的那事儿有了回复,你容我讲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萧外室但凡有伍掌事这点儿悟性,这篇文可能早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