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当真不能帮衬此事？”琉璃竖眼带怒,伸手就去褪手上的镯子。
伍大雷慌忙上手，去拦她的动作，“祖.宗哎！他们不答应又不是我不答应！你怎么说恼就上了脾气呢？”
“呸！”琉璃拍开他粗糙的大手,“我当你是个好的,才眼巴巴的找你帮忙求情,却没想到,你答应了的事情又做不了主，今儿这不作数,明天一样有旁的也不作数，回头就连亲事也不作数……”
“谁说亲事不作数的！我就是舍了一身剐，娶你这事儿外人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伍大雷看着憨厚粗心，实则却是个胆大心细的主。
要不，辛荣也不能放他在岭南一带当家主事。
伍大雷把琉璃的话听在心里，只拉着人不让她走，他手里捏着辛家在南边的势力,自然心里有的是处置办法。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绒妹子也只是说这事儿她不能求亲，但也怪不得人家，她如今已跟崔家那小子成亲,两好合一好,夫妻关门过日子，就不止是一个人的事儿了。”
“……但她管不了，可又没说不叫我管,你就这么急赤白脸的跟我生气，也有些蛮横了吧。”
最后那蛮横两字，他声音愈渐式微,臊眉耷眼的偷看琉璃脸上的颜色。
若是平日，或是换个旁人来说这话，琉璃在常娆跟前行事多年，自然也能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只是她待伍大雷终是有些不同。
她是常家类比小姐一般养大的姑娘，那些金银首饰常娆自是没有亏她，能收了伍大雷的东西，说琉璃待他没心思，肯定不能。
每年上赶着给她送礼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底下铺子里的大事小事，只她在主子跟前美言两句，那都是可大可小的区别。
奉承话听多了，琉璃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姑娘。
但也正是她没拿伍大雷当外人看，自然脾气就大了许多，方才那一长串子里的话，听在琉璃耳朵里面，却只有最后的蛮横二字入了心里。
“你嫌我蛮横？”琉璃单手掐腰，大有平日里教训小丫鬟的气势。
可伍大雷与她高了两个脑袋，她又个子娇小，任谁看来，这两个人之间的架势她也占不了上峰。
偏伍大雷却又吃她这一套，五大三粗的汉子，浑身打了个激灵，恭敬的作揖道歉：“没有！没有！就是老天爷借我胆子，我也不敢！”
琉璃翻白眼睨他，口中不发一言。
伍大雷自从把这小姑娘装进心里，就多动了心思，私下里把她的一言一行都偷偷记下，琉璃抬眉转目间的那些情绪，他都能分辨出来。
这一个白眼，无外乎是再给他个机会。
伍大雷把人哄在上座，叫她好生坐下，又亲自奉了茶水过去，才把自己方才想出来的法子说给她听。
“你先别气，我倒是有个法子，任是绒妹子不乐意掺和这事儿，也只能跟常家妹子往一块儿了去站。”
琉璃听到这话，抬抬眼皮，把才吃一口的茶水放在一旁，急促促的问道：“什么法子？你且说来我听听。”
伍大雷在琉璃跟前半蹲下身子，仰目看她：“我要说了，你要打要骂都成，可不准生气就走。”
琉璃气笑：“我有那么无理取闹么？你快些说，我不生气。”
伍大雷道：“你答应嫁我，常家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绒妹子那边也自然抹不下面子再去推搪。”
“你！”琉璃伸手就要去打他耳光，伍大雷双手护脸，虽有躲闪，却也不跑。
即便是这样，他还不忘再嘱咐一句，希望她不要生气：“咱说好的啊，打骂可以，你别生气！”
琉璃的手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没好气的拍了他护脸的手，嗔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伍大雷贫嘴道：“在你跟前没出息，这才是有出息呢！”
琉璃抿着笑，拿脚尖踢他：“起来，你总是这样装出一副害怕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我私下里欺负了你似的。”
伍大雷听话的起身，憨厚笑道：“我个子笨，又毛手毛脚的，这不是怕我自己拿捏不住力道，把你弄哭么。”
“笨蛋！”琉璃翻眼皮白他。
指了一旁的椅子，教他坐下说话：“若是我不应你，那我家的事情你还管么？”
伍大雷沉默片刻，认真想了一下，点头道：“管的！”
琉璃嘴角笑意不由放大。
就听伍大雷继续道：“你高低是要给我做媳妇的，便是这会儿我跟常家不是姻亲，那以后也是，你心里护着常家妹子，我知道的，要不上次她来求我，我也不会想都没想就去应下。”
之前常娆那事，可不是辛荣那边先首肯的意思，而是伍大雷自作主张，先替常娆把事情圆满了，后来才写信告知了辛荣底细。
“呸，又胡说，谁高低要给你做媳妇？”琉璃做出冷脸模样，只认真的吓唬他。
伍大雷当她认真，也有些急了：“怎滴胡说？你小时候应过的！你揪着我的耳朵许下的诺言，说要给我当媳妇的，长大了就不认了？”
那会儿，他还是个只会跟在大哥后面打家劫舍的山贼。
官府的兵管不住城外的人，无论哪个山头都争着抢着的掳地盘，他进城谈事儿的时候遭对家下黑手，又跟手下的兄弟们失了联系。
恰巧碰上了蔡夫人领着一个老仆出来看灯，心生善念，就把他给抬了回去，上药医治。
蔡家的宅子跟常家比邻，那蔡管家又是常府的管事，外头有镖师护着，任谁也想不到他一个做贼的能躲进那里头去，他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蔡夫人知道他是山匪，却可怜他年纪轻，犯糊涂才做了错事，不光给他治病疗伤，还日日给他讲经，希望能够把他感化了，不再做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儿。
虽然，那些惹人瞌睡的经文他是一句都没听进耳朵，但蔡家这小姑娘私下里偷偷举着糖给他，还哄他说吃了糖伤口就不疼了的那些骗人的话，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小姑娘还说，她脾气大，她娘总担心她以后嫁不出去，眨着那双大眼睛，认真的跟他商量：“大黑熊，你吃了我的糖，可就是我的人了，你要听话，不准嫌我脾气大，然后带着好多好多的漂亮首饰来我家提亲！”
生怕他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小姑娘还揪着他的耳朵警告：“要是你敢不应，我就去哭给你看！我去跟我大哥说，就说你欺负我了，教我大哥打你个四瓣开花！”
他当然不怕比猴崽子还要瘦弱的华歆了，但小姑娘的话倒是记进了心里，再也没敢忘了。
只是他没忘得事儿，起誓警告那人却先给忘了。
后来他们兄弟两个跟着绒妹子做事儿，他三番两次的找机会跟常家往来，打眼色套交情，这小姑娘却依旧是不记得的模样。
真是活生生气煞人。
这会儿还说不嫁他了？那可不成！
琉璃见他气呼呼的模样，伸手去捏他的嘴唇，做出鸭子模样，笑着道：“我小时候说过的话我怎么没有印象？你看着憨厚，却要骗我，真不是个老实人。”
“真不记得？”伍大雷不死心的又问。
琉璃笑着摇头：“真不记得。”
伍大雷拿她没有办法，叹了口气，捉住她作坏的手：“之前的你记不得也不打紧，反正我就认定你了，什么时候你想答应，只跟我说。”
他起身拍拍膝盖上的衣褶，站在门口朝外面招手，叫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她。
琉璃见他要出去的样子，问道：“把我丢在这里，你要去做什么？”
伍大雷无奈道：“去找人查那出事儿的货船，你都发话了，就是天王老子不叫我去，我也得去啊。”
琉璃起身，嘴角是憋不住的笑意，她勾了勾他的手心，“我也要回去了，我家小姐在隔街铺子里头说事，我偷了空才过来的。”
伍大雷张开臂膀，委屈的道：“那你教我抱一下吧，我累死累活的去给常家妹子跑腿，可辛苦了。”
琉璃手掌拍在他的大掌里面，男人的掌心都带着薄茧，一片滚烫。
她看了看周围没人，红着脸揽了一下他的胳膊，手帕在风中带起，快步从小路出去。
伍大雷摸了摸肘腕，那处还留有她柔软的温度，嘴巴咧开，憨憨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人走了好一会儿，他身边的掌柜才敢过来，小声的开口道：“伍爷，前头来了肥牛，您要去瞧瞧么？”
伍大雷回过神儿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小子，爷今儿高兴的很，你只放手去做，备马我要出去。”
“哎！成嘞！”掌柜的扬声应道，把他送出门外。
这边常娆正收拾了东西，要去便宜坊接琉璃回去，还没出大门，就见琉璃领了丫鬟过来。
“我正要去接你，你倒先回来了，就这么巴巴的想要见我？”常娆看她两颊羞红，笑着揶揄道。
琉璃扶着着踩上杌凳，钻进马车里面。
琥珀跟在后面，马车走动，车轱辘发出吱扭的声响，外面黑云才过，行人倒是不多。
安静下来，车轱辘的声音就更大了，常娆跟琥珀两个都瞧出来了琉璃藏着心思，只是她不开口，主仆两个倒也不逼着追问。
等马车到了家，三个人进了内宅屋子，琉璃伺候着常娆净手换衣服，才咬唇开口道：“主子。”
“嗯？”常娆张开双臂，任她解着领口的盘扣，眨着眼睫看她脸上的红。
“主子……我……”
常娆鲜少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想了片刻，皱起眉头道：“伍大雷他要挟你了？”
琉璃连忙摇头，“没有。”
常娆衣裳解了一半，又给扣上，也不要底下的人伺候了，只摆了摆手，连带着琥珀都给赶了出去。
拉过琉璃的手，把人带到桌前落座，两个人绣墩挨着绣墩，脑袋贴在一起，说话再亲近不过。
“他说了什么，你只管告诉我，咱们家的事儿不是什么过不去的罪过，我有法子自己处置，你不要听他瞎讲，委屈了自己。”常娆理着她鬓边的发，压低了声音道。
琉璃摇着头道：“他没有。”
又害羞的拿手捂脸，不好意思把后面的话说给常娆。
常娆待她亲近，自然是即刻明白了这丫头的心思。
“那大笨熊哄了你什么？就把咱们琉璃的魂儿给勾走了？”常娆笑着道。
琉璃从指头缝里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摇头道：“他没哄我，是我哄了他。”
“哦？这么厉害？”常娆道。
琉璃道：“我骗他说我不记得了。”
琉璃自把她跟伍大雷的私下交往一五一十的讲给常娆，这个不记得，常娆也一样明白。
常娆道：“他这都不气，脾气倒是好的。”
伍大雷模样憨厚，瞧着就是一根筋的样子，万一脑子过不去这道弯儿，怕是要翻脸，只是看琉璃脸上的颜色，就知道没有闹出不悦。
琉璃把下唇咬红，才道：“您不是也跟我说了么，只凭着过往的那点儿情分，谁知道他是为了报我娘当初的救命之恩，还是真的……看中了我，他在那边提以前的事儿，我只咬紧了不认，他自己又气又恼，却还眼巴巴的惦记着跑腿咱家的事儿。”
常娆之前给她交代过得，指着回忆过日子，迟早有磨灭没了的时候。
还是要两相投合，这会儿看的欢喜，那才是真的欢喜。
常娆拉着她的手，拍着她的手背道：“那他倒是个好的，后面如何，且只看你自己了。”
琉璃回拉过常娆的手，停顿须臾，才小声的道：“主子，我要嫁他。”
常娆愣了片刻，才挑眉道：“想好了？”
琉璃认真的点头：“嗯”
常娆跟着欢喜，把人搂进怀里，手在她的脊背抚摸两下，道：“我的小琉璃长大了，长大了好，你过得好我也高兴。”
琉璃双手起先无措，后来才紧紧的回抱常娆，只是咬嘴的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常家的人把这消息传到便宜坊，伍大雷从外头回来，先是一愣，忽又抱起给琉璃传话的那个小厮，愣是在便宜坊门口转了两圈，才眉开眼笑的进屋。
第二天一早，琉璃从老宅出来，回家跟她娘说话的时候，人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热闹的说话声，里头激动地喊娘的那个，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
她红着脸，想要回去，可走到半途，又折了回去。
领着丫鬟才迈步进屋，就瞧见小院里满满当当搁的尽是红木箱子，上面贴囍，一旁还扎了两只肥美的大雁。
正当门里，伍大雷正捧着名录给她爹娘指着讲明呢。
见琉璃回来，蔡管家咋舌过来，指着里头的人，小声的跟女儿说着咬耳朵的悄悄话。
伍大雷面上堆笑，看着像是继续跟蔡夫人说话，却浑身紧张的偷偷往外面去瞧，直到他亲眼瞧见那小姑娘红着脸点头，才高兴的跺脚，露出幼稚模样。
蔡夫人潜心信佛，一年救回家里的孤儿病症，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自然记不得眼前这个姓伍的年轻人是哪个。
只是见女儿都点头应了，里头主子也首肯认同，她虽觉得这女婿模样不甚和善，却也认投。
蔡管家则就多了几分心思，他管着常家各处铺子，在这平江府市面上头，自然耳聪目明。
这伍大雷是做什么的，蔡管家心里通透。
虽说辛家是个好去处，他们又不求什么高门大户的公子，可便宜坊却不是什么怂包蛋能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