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苏青家的大楼，子欣便黑起了脸。
“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出意料，她仰起头质问他。
“怎么可能呢。”
“那为什么不和我结婚。”
“你知道的，我的事业刚有点起色，不想这么早结婚生子。”陈昀说。
“结婚又不耽误你工作，大不了我们不要孩子。出差应酬，你放心去，我都不会闹的。”
“我不想分心。”
“分心？你的意思是，我会让你分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分明就是不喜欢我，何必拐弯抹角的。”
陈昀皱起了眉头，平时要是子欣闹脾气，他还会哄一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没有这个心情。
子欣见他无动于衷，更是来了气，嘟着嘴说，“既然不打算结婚，那我们也不要互相耽搁下去了，干脆分手吧。”说罢扭头就走。
陈昀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她娇柔的身子，“你是认真的？”
子欣回过头来看着他，点了点头，“从来都没有过的认真。”
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漆黑的天空绽开一朵红色的烟火。那一刹那，陈昀有一些恍惚。
他晃了神，松了手。
子欣微微一愣，烟火映照下，那双凝视着他的大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尚未等泪水夺出眼眶，她扭过头，往前走去。
陈昀低头望着自己苍白的手掌，想起当年在雨中，他就是这样松开了周菲儿的手。
要是那个时候，他坚持不放，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林旻骑着一辆自行车赶过来的时候，陈昀已经坐在大排档的塑料椅子上，喝得有些微醺。
他笑呵呵地抱着绿色的啤酒瓶子，双颊绯红。
“喂，好歹是律所的合伙人了，哪能深更半夜在大马路上喝得烂醉？”林旻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废话少说，来，我们干一杯”陈昀用酒杯轻轻敲了敲林旻的杯子。
林旻无奈笑笑，抿了一口酒。
“说吧，这么着急把我叫出来是何居心。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元旦嘛。”他懒懒一笑。
“不会只是想和我一同跨年吧，就算我答应，你们家子欣也不会答应的。”
陈昀尴尬一笑，“那丫头，刚和我分手了。”
“分手？这是小孩子又闹脾气了吧。”
眼前的林旻皮肤黝黑，身材强壮，全然看不出是当年那个清瘦的眼镜男孩。
那年高考，他发挥得不错，考进了一所校舍位于郊区的普通大学，陈昀和苏青则一同考入了政法大学。三个人密不可分的关系，从这一刻便开始有了间隔。刚开始，大家还频繁联系，时常聚在一起。大二的时候，林旻入了伍，当了两年兵，便同他们断了来往。就是那两年的时间，林旻从瘦瘦高高的斯文男孩，成长为肌肉紧实，身体强壮的男人，就连他脸上的线条都变得硬朗起来。退役后，他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学业，才开始和陈昀恢复了联系。
那个时候，陈昀才知道，高考结束那一天，林旻就向小七表白了。可小七，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了。面对林旻的表白，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而是沉默地走开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直到高考成绩出来，她没考入理想的大学，便直接进入了复读状态。
陈昀看着绿色的啤酒瓶子，路灯映在上面，晶莹剔透。
林旻倒是真的说忘就忘，暗恋了小七这么多年，回到学校里，突然和同班的一个女孩子好上了。听说，是这个小他两岁的巨蟹座女孩追的他。女孩长得很普通，可是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叽叽喳喳像夜莺一般。林旻结婚的时候，那女孩站在他的身边，小鸟依人，拿着话筒唱了一首终于等到你。林旻那没出息的，竟然听着听着抹起了眼泪。陈昀坐在灯光昏暗的宴席里，他知道，林旻的眼泪是给新娘的，是给绍小七的，也是给当年那个傻乎乎的自己。时光飞梭，如今，林旻的孩子已经会抱着他的腿喊陈叔叔了。
这些年，陈昀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忙碌生活，很少再想起周菲儿了。他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十二年前那个站在讲台边上，让整个世界都慢放的，扎着马尾辫的清透少女。偶尔回想起来，陈昀的心里不免仍有遗憾。毕竟，她曾经让他的世界变得不一样。
离开了她之后的他，依然过得很好。毕业之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律师事务所，历练七年之后，出来单干，事业正处于上升期。身边，还有一个死心塌地的子欣，虽然今晚在同他闹分手。
“年后，我要去德国出趟差。那边的项目出了点问题。”林旻说。
听到德国两个字，陈昀抬起了头。
“去多久？”
“预计六个月，具体还要看项目进展。”林旻看了他一眼，又说，“我想，德国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会不会碰巧在路上遇见周菲儿。”
陈昀有些出神，买一张机票何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这些年，世界各地他去很多地方出差旅行，唯独碰上德国，他就退缩了。不是拒了案子，就是转给了别的合伙人。他大概忘了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对着菲儿说，不论她去哪儿他都能追过去。
“嗯，就是说起德国，突然想起她来。”林旻说。
陈昀没有说话，仰起头将瓶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完。
林旻把弄着玻璃杯，他很偶尔地会想起来，曾经有个朋友叫周菲儿。他和菲儿的接触不多，只记得她虽然看似不太爱笑，也不爱和人说话者，但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个有趣的人。现在想起她来，心里还是会有一些怨恨，虽然已经不似当年那般强烈了。他怨那个女孩，让小七受了伤害。他更怨那个女孩的一走了之，让小七再也没能振作起来。
酒足饭饱，灯火消退。大排档的最后几个客人也买了单。市区传来烟火炸开的声音，陈昀和林旻都抬头望去，烟火映在他们的脸上，交替出现的是十七岁的他们。
陈昀站在路边打车。林旻推着自行车陪他。两个人沉默着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这大过节的，走回去可能比你打车要快一点。”林旻靠在自行车座椅上。
陈昀坐在公交车站的座位上，望着天上飞卷而过的云。这些年，已经很少能看到晴朗的天空了。
他们两个像往常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再像年少时，充满了抬杠和玩笑，更多的是工作和生活，也会聊一些以前想都不会想的话题，比如如何哄老婆，如何带小孩，如何能报上最好的幼儿园。
但他们都很自觉地避开了那段青春年少的回忆。
青春是伤痛的，那些好的和不好的记忆，回首起来都是痛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昀回想起来，依旧介怀周菲儿的不告而别。他不敢相信，她真的能够做到这样的决绝，一声不吭，突然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不见，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真是周菲儿的风格。
好不容易打到一辆车，陈昀坐了上去，同林旻告别。林旻便也跨上自行车，朝着反方向骑去。
陈昀依旧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周菲儿空荡荡的座位像一道伤疤，每次瞥见，都觉得心疼。
高考是人生的一道转折点，那么大学毕业之后，曾经聚在一起的人们，才真正意义上分道扬镳，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林旻大学毕业之后，便结婚生子，去了一家电子科技公司。虽然工作辛苦，常常加班，可收入客观，没几年就在这座城市买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
苏青大学毕业之后并没有从事法律类的工作，而是去了一家国际贸易公司做销售。联谊会上认识了同一栋办公楼的老黄，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
小七复读了一年，考进了外国语大学，主修德语。刚毕业就结了婚，对象是她妈妈介绍的人，书香门第，门当户对，她在彼此都不认识的情况下匆忙结婚。
他陈昀，也算是稳稳当当地走到了现在，事业爱情都混得不错。
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孩，此时此刻身处于哪片天空之下，身边站着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落在车窗玻璃上的水珠顺着风往下飘。
他清晰地想起她站在走廊里望着倾盆大雨的身影，她站在他伞下的身影，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她羞涩的低下头去。他想起同她一起度过的每一个下雪天，下雨天，大晴天。酒精让他的思绪变得更清晰，他清清楚楚地想起她来，脑海里浮现出关于她的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动又心痛。
倘若他没有带苏青去同济园，倘若他当时能拒绝苏青，倘若他没有答应和菲儿分手，倘若烟火节那天他没有拉着林旻离开座位，倘若他买完饮料能直接回到座位席上。
他曾经有那么多次改变结局的机会，却走入了最坏的那一个。
刚走下电梯，只见子欣缩着身子坐在他的家门口，脑袋靠着门檐，已经睡着了。
他蹲下身，有些心疼地推醒她。
“阿昀，你回来了。”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就是想在这里等你。”她说，“下次，能不能给我一把钥匙？”
陈昀带着她进屋，将她扶到沙发上，转身从客厅橱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把备用钥匙递给她。
“我们和好了，对不对？”子欣仰着头望着他问。
这句话，在耳边回荡开来，似曾相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