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昂头,神情坚毅。
太子沉声道:“勇气可嘉,然决不可行。你方总角之年,全无阅历经验,不可担此重任。”
“父亲,嬴政冲龄践祚,甘罗十二拜相。我能想到,就能做到!到时候只需一二要员与我随行即可。”
刘荣迫不及待地说道,眼见大计将成,只要说动父亲同意自己去,那就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他太希望能得到这个出使东瓯,磨炼自己、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太子又坐下,凝神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儿子,刘荣的变化太大了!看起来,不是那么好掌控他的了,为了社稷江山,刘氏天下,他觉得必须要重新审视他。
太子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起前些日子在父亲病榻之前,父亲说的那些话。
大汉朝十多年休养生息,现在海清河晏,日渐富强。但是父亲还有一块极沉的心病,就是关东封国势大,难以驾驭。
本来晁错等一班新晋筹划,正要行削藩之事,父亲却忽患重疾,不能视事,无奈只能推后。
那天,父亲躺在床上,伸着骨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说:“当年高皇帝封吴王之时,曾有预言,五十年后东南必乱。如今刘濞为王,已经五十年,我若不济,就只能靠你了!”
前几日,自己也曾想到削弱吴国的事情,现在不如就依着刘荣之计,简派人手,勾连东瓯,提前下手。想到此,他于是开口说道:“你先去吧。这事情急不得。”
“是。”刘荣在一旁看到父亲脸色,心知自己的建议确实打动了父亲,听到“先去”的话,也就不再啰嗦,恭敬地退了出去。
望着刘荣的背影,太子脸色变得阴沉,此子不可小觑!而且,他的母亲栗姬娘家,齐国高门栗氏一族,也须防备。
还有,自从刘荣上次细柳营与周亚夫那一番对话之后,朝中的老臣功勋们,似乎对刘荣也颇有好感!
想到此,太子不由忧心忡忡起来,甚至联想到了吕后,以及曾经给刘氏社稷带来巨大灾难的吕氏一族。
“我要的是汉室江山永固,子孙万代千秋……”太子幽幽地说。
刘荣此时走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累了一天,又与父亲长叹一宿,他觉得很是疲惫,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刚睡着,他在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在耳边小声地叫,“大哥,大哥!”声音急切。
刘荣被搅了清梦,他有些愤怒,睁开了双眼。
一个二十多岁,头戴黑色刘氏冠,身穿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笑容可掬地坐在他身边。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刘荣一惊,从床上跃起,退到三尺之外,厉声喝道。
“大哥莫慌!”男子镇定地说,“我是你十弟。”
“十弟?”刘荣好奇,依然保持着警惕。心中充满了疑惑:我哪有什么十弟,而且,你既然是弟弟,怎么年纪比我还大。
“道可道,非常道。”自称十弟的人得意洋洋地说。
“你少说这些玄的!快说,你来干什么?”刘荣想喊人,却一时张不开嘴。
“大哥,我先谢过!江山如画,他日与你共享!”男子说罢,哈哈大笑笑着站起身向窗边走去,嗓音洪亮,笑声豪迈,竟然不怕被外人听到。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谢什么谢,共什么共?”刘荣跳下床,跟上前。
“大哥,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保重!”男子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刘荣,竟然就消失不见了。
刘荣心中一凛,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原来是个梦啊!”他感觉自己心里在发慌,抬手擦了擦额头细汗,睡不着了,从床上下来,走到案几,喝一口水,稳住心神。
“梦见的这个人是谁,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会,猛地醒悟过来。
十弟!不就是汉武帝刘彻么!
梦境如此真实,犹然记得梦中人说的每一个字。可信吗?他问自己。八壹中文網
随即喟然一笑,自言自语:“恐怕只有最后那句话值得多想一想了!”
仔细思考下来,刘荣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他意识到自己这几日来的言行,看似崭露头角,实则浅薄浮躁。
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父亲的肯定,人生的轨迹也因此而改变,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面前还有一头叫做“皇权至上”的怪兽。
在这个怪兽面前,父非父,子非子。一旦它脱了缰,就会毁天灭地。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礼法、“三纲五常”,来做约束了!
也许,这些事情,不但不会帮助到自己,反而会带来杀身之祸!
本以为能据此逆天改命,却没想到依然身处危机,只不过,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但是,结局都是一样的!
刘荣一宿没睡,坐立不安。第二天一早,红着一双眼睛走到了书房中去。
他来的最早,师傅欧阳生和三个弟弟都还没有来,他独自坐在案几后面,摊开了面前的竹简,却又恰好看到“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这句话。
不由凝神细思起来。
“大、大哥,你还真、真、真早啊。”耳边四弟刘余的声音,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有些结巴。
刘荣前一阵子都怀疑是不是上次比武那一剑,打在刘余脸上,把他打成结巴了,常常觉得内疚。
“嗯。”他冲刘余微笑,这个弟弟不好文辞,却爱吹吹打打,尤其热衷建鼓,经常敲得令阖府上下“咚咚”响。
“你没、没睡好。眼睛、都、红的。”刘余靠过来,亲热地说,他挨了打也不记仇,反而更喜欢亲近他。
“嗯。昨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不舒服,可能是在皇爷爷宴席上吃多了吧。”
“嘿嘿,我也吃得、不少,不过没有、肚子疼。”
“夫子今天怎么还没有来?”三弟刘阏站在书房中,东张西望。
过了好一阵,窗外传来一阵咳嗽,伴着哒哒的木屐声,“欧阳夫子来了!”门口侍童大声问好。
随即,欧阳生走进了书房,满脸的怒气。
“师傅今天怎么了。”坐在身旁的二弟刘德诧异地小声说。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刘荣听到欧阳生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然后,老夫子走到案前,从书简中捡出一节,捧在手里,转过身来,先是对刘阏和刘余说,“二位皇孙继续抄写《仓颉篇》。”然后对刘荣和刘德说:“我们今日《蔡仲之命》。”
老夫子的诵读声,抑扬顿挫,催人神游,刘荣不由想起昨夜梦中,那段戒骄戒躁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