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寒,朔风萧萧。
“手脚都麻利点!”栗姬站在宴宾大厅正中,左右环顾,指挥下人为中午的宴席做准备。
每个人的食案上,青铜锥斗(小火锅)都摆上了,下面的火星也埋好了。
案上小碟里盛着鲁豉、盐、肉酱汁、醋、葱姜蒜和香菜,十分齐全;
大盘里码着黄瓜、白菜、冬苋菜,韭菜、萝卜,还有炒熟的豌豆,葱翠欲滴;
鳜鱼猪肉狗肉,也都洗净切片端上了案,鲜嫩诱人;
屋子中央架的烤架上,两只各有三十斤重的肥羊也已经烤得“滋滋”冒油,香味扑鼻。
至于酒,则按太子的意思,上了搭配锥斗,可以消火去热的菊花酒和茉莉花酒。
荤素齐备,还有些番外进贡的东西,太子宴客,面子足矣!
栗姬巡了一圈,赶紧非常满意,顺手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柿子,刚刚咬了一口,发现了一个问题,于是大声呵斥太子府尚席,“那些房中没有皇孙的人,摆她案席作甚,撤了!”
尚席挨了训斥,有些迟疑,低声问道:“夫人,太子妃呢……”
这一提醒,栗姬猛然醒悟过来。她的本意是针对王娡,因为其他姬妾,都生了儿子,只有王姬是两个女儿,却不曾想起,太子妃,膝下无子无女!
她一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出了大差错!于是将气发到尚席身上,怒嗔道:“太子妃自然是和太子在一起了!”
她懊恼地咬了一口柿子,杏眼一瞪,又觉得无所谓。
此时,早有各房婢女,将栗姬的话带到了各自主母耳中,有好事者,不免加油添醋一番,故意挑起众怒。
“姐姐,我们找太子妃说理去,这你还能忍得下去?”
王娡的亲妹妹小王夫人王儿姁,一早就带着儿子过来姐姐房中聊天,姐妹俩忆起往事,恰是伤秋时,却听到婢女传的话,她随即怒不可遏,不禁拍案而起。
在一旁由婢女们带着的姨姐弟三人,正玩耍得高兴,此时都被吓到,怔怔地看着各自母亲。
王娡赶紧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双秀目立刻含上了晶莹的眼泪。
四年前,姐妹俩先后嫁入太子府中,不知怎地就得罪了栗姬。
妹妹性格泼辣,又生了儿子,栗姬倒也不怎么敢招惹她,只是时时把生性老实的姐姐欺负。
“你呀,就是太能忍气吞声了!”王儿姁生气地一跺脚,扭腰坐回了床边。换做是她,一刻也不会停留,肯定早就去找太子妃告状去了。
“你脾气好,她就拿你当软柿子捏。这样下去,以后还不知道她会把你怎样。”妹妹用浸泡过茉莉花水的手绢,替姐姐擦着眼泪,心疼地说道。
“那能怎么办呢。她娘家是高门势大,太子也听她的,又生了三个儿子。”王娡幽幽地说:“我一无靠山,二无功德,只能忍着她了。”
“姐姐!”王儿姁怒其不争地皱起眉头,拉着王娡的手,轻轻甩动,说道:“那个女人刁蛮泼辣,哪有你温柔贤德。太子知道的啊!”
王娡微微一笑,挣开手,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尖儿,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要急,日子还长着呢。”
王儿姁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眼见她也不做解释,只是笑,不由又急了起来,脱口而出:“你还真就信了那个江湖骗子的话啊!”
王娡没料到妹妹会说到这样的话,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伸出手指,比在唇间,眼波流转,向窗外扫视过去。
王儿姁醒悟过来,也看向那处,隐隐约约就有一个背影晃动,然后一闪而过。
她急忙起身撵到窗边,眼见着府中伺弄花草的女花匠蓉儿,脚步慌张,急匆匆远去。她一拍窗棂,扭头气呼呼说道:“真是……不知好歹!”
然后走回床榻边,恨恨地说:“咱们等会就偏要去吃那宴席,看她栗姬能怎么样!”
……
此时,太子正和刘武坐在书房,宗正刘礼、颍阳候灌疆、窦氏三兄弟,以及中大夫晁错、博士欧阳生等人分别作陪,一人一杯清茶,天南地北,高谈阔论。
太子的兴致很好,他双手抚案说道:“三弟,你三年没到过我府中来了。今日窦兄、灌侯也都在,我们痛饮一番!”
刘武点点头,笑着说:“皇兄,你看,智囊也在,只怕你的酒不够。”
“智囊”,是晁错任太子府家令之时,因为才干突出,受到众人追捧,而得的别号。
“酒囊饭袋,不足道,不足道。”晁错谦逊地拱手说道,脸上却也带着些沾沾自喜的表情。
“颇有自知之明。”旁边欧阳生捋着胡须说道,不屑地摇头晃脑。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晁错脸色微变,目光斜斜地看向欧阳生,正好欧阳生也在看他,两人眼神交错,互相鄙视了一眼,又迅速分开。
晁错打心眼里是瞧不起欧阳生这样的老夫子,他觉得他们只会因循守旧,只知诵经读文,对社稷苍生,一点用处都没有。
酸儒,还在记仇!——他心里暗暗骂道。
晁错年幼时师从张恢,学习“刑名之学”,后又被太常寺选拔去了济南,随当地大儒伏子贱学习《尚书》。两年学成,贯通法儒,回京之后,做了太子家令。
后又以《举贤良对策》,得到皇帝嘉许,由太子家令升为中大夫。
而当年,最初议定去济南学习的,还有欧阳生,最后却是晁错一人独去。
欧阳不由心生怨恨,私下里说,晁错妒贤嫉能,排挤了自己,二人因此结下过节。
太子身居高位,却不知此事,莫名就见两位大儒要起争斗,担心坏了今日气氛,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太子府詹事申屠通来报,“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席了。”
于是这才松一口气,右手拉着梁王,左手拉着灌侯,结伴向宴宾大厅而行。
厅中早已得到消息,府中家眷由太子妃领着,不顾寒风,只摆出待客的礼节,按长幼尊卑,排列在了门口。
“哎呀!”梁王刘武远远望见太子家眷都聚在大厅门口等候,口中发出一声又埋怨,又惊喜的呼声,紧赶数步,回头对哥哥说道:“皇兄,这真是折煞我也!”
“三叔!”栗姬从太子妃背后站出来,手中用力,把刘荣往前一推,“黄毛小儿,不识大体,请三叔责罚!”
刘荣上前一步,一揖到底,口中念念有词:“请三叔恕罪!”
刘武此时哪好意思多说什么,连声只道“无妨”,又忙不地地对太子说道:“快请嫂嫂们进屋,侄儿侄女们进屋吧!”
栗姬把刘荣拉回身后,自己笑吟吟地站在太子妃身边,随着进入厅中,而王娡和她的两个女儿,果然没有出现。
席间,刘荣看到父亲眼神流动,似乎在找什么人,看到栗姬以后,面色陡然变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