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心中有事,与刘荣又随意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刘荣看他一脸倦容,知道他昨晚一宿未得安眠,关切了几句,也就不多做挽留。
待窦婴离开以后,刘荣笑着对乌孙驹说道:“你也回去歇息吧。我且睡一会。”
乌孙驹点点头,关上窗户,然后转身离去。
刘荣小心地收起案上绢纸,起身走到床前,刚准备躺下,就听见门被敲响,随即传来小二声音,“刘公子,在吗?”
“在。什么事?”刘荣心下一动,立即答道。
“欧阳先生托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要交给公子。”
刘荣一听,马上打开了门,门外小二见到他,随即闪到一旁,一个仆役摸样的人从他身后站出来,递上一封布袋。
刘荣口中道谢,伸手接了下来,转身回房,仆役则垂首站在门口等他回信。
刘荣拿起案上利器,挑开布袋,一条二指宽的布帛露了出来,抽出打开一看,上面说,“忽有急事,明日难以赴约,望改期三日。”
落款赫然是“欧贞鸣”三个字。
刘荣心想:莫不是珠场之事,闹大了?于是喊了一声门外仆役进来。
来人也是急着回府复命,听见刘荣叫他,以为有了回信,便赶快就跑进屋内。
“你是将军府的人?”刘荣问。
“是。”仆役毕恭毕敬地回到。
“将军现在何处?”
“在府中。”仆役低着头,紧接着又说了一句,“等着公子回信。”
“哦。”刘荣思索片刻,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将军没有口信交待吗?”
“没有。”仆役答。
“请回禀将军,三日后我在客栈恭候。”刘荣说着,随手将空布袋还给了仆役。
待仆役走后,刘荣算了一下返程日期,已经不太充裕,心中有些着急,却又无奈,只得安慰自己,“好事多磨吧。”
随即出门走到隔壁窦婴房前,刚想敲门时,想起窦婴回房已有两刻,此时应该恐怕是睡着了,不便打扰,于是一转身,准备离开。
眼光刚一转动,突然就看到窦婴,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客栈。
窦婴在楼下抬头也看到刘荣,此时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前,心知有事,于是快步跑上楼来。“少主,何事?”他问。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进我房间说话吧。”刘荣说着,就抬脚进屋。
“刚才欧贞鸣派人送信,明天来不了了。约我三天以后再见。”刘荣进屋以后,觉得有些疲惫,放松地坐在床上对窦婴说。
窦婴一边关门,一边回身应着:“我刚才在街上走了一阵,听人攀谈了一会。这次珠场事情影响不小,欧贞鸣一时半会是没空见我们了。”
他走近刘荣身边,压低声音又说:“此事有蹊跷。”
“哦?”刘荣一惊。他知道事关系珠场利益,但是并未想到,在窦婴口中还另有内情,于是抬头问道:“什么蹊跷?”
“死的珠民有三人,另有一名购珠客民重伤。奇怪的是,那三名珠民据说无人认识。”
“这倒果然有些奇怪。那怎么说是瓯王的人?”刘荣噗了一声,问道。
“是客民所说。”窦婴神情怪异地回道。
“我不明白。”刘荣有些糊涂。
“最奇怪的就是这里。”窦婴想了一想,将方才自己在外面所听到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刘荣。
事情是这样的。
案发珠场叫住马头湾珠场。今天早上,湾里珠民正准备收工回家的时候,来了一个客民,说是要东瓯买珠,要来看看珠场珍珠,身后跟着三个珠民。
管理珠场的小吏也不暇多顾,就将四人带到陈列珍珠的珠房,供其挑选。然而来人挑挑选选,总是不称心,到最后也没有达成交易。
珠吏也没说什么,客人没有看上的,却也是常有的事,于是关上门准备离开,但不想听到四人嘀咕:
“这家珠场,也不过如此!”
言语之中,竟然带着嘲笑和不屑。
小吏听到,心中生气,便忍不住,一边看着那三个珠民,一边回了一句:“有本事自己去采。”
瓯人本就民风强悍,说话直爽,于是两相不肯退让,几句下来,就动手追打。
周围珠民一见自家小吏被打,都一哄而上,三下两下,竟然将四人打倒在地,当场血流不止,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眼看出了人命,小吏也着了慌,大喊“住手”。有人便走上前去察看,这才发现,被打都是陌生人,再翻一翻陌生人的腰间,又找到三块木牌,上面都刻着“东海”二字。
“他们是大王的珠民!”有识字的人惊道。
小吏心知闯祸,只得一面将人抬进窝棚,找来珠场医生救人,一面拿着三块腰牌,邀了场主,一并前往官府报案。
刘荣听到这里,疑窦大起问道:“瓯王的珠民,为何要带人去将军珠场买珠?”
窦婴沉吟片刻,回道:“听说是那客民要的珠大,瓯王珠场没有,所以就到将军珠场再行采访。”
“要多大的珠子?”
“三寸。”
刘荣听到不由一惊,又问:“客民从哪里来的?”
“吴国。”窦婴表情带着些“其意自明”的味道,笑着说出这两个字。
刘荣也恍然大悟,却有些不敢信:没想也是要三寸珠子。难道此行行踪暴露,这次事情与自己有关?
看着刘荣面露惊异神情,窦婴俯身贴耳对他说道:“少主,最奇怪的在这里——官府查了案牍,那三人,也不是瓯王珠场在编珠民。”
“他们不是都有珠场名牌吗?”刘荣倒吸一口冷气,问道。
“东瓯珠场,大约有珠民两千多人,个个都是编户。”
“两千多人,还真不少。没想到东欧官府,查人效率还是挺高的啊。这么快就查出来,那三人不是瓯王珠民。”刘荣称赞一句。
窦婴本为干吏,查人这种事,他倒也颇为精通,但此时他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于是又说:“我以为……此事应该是与我们有关。”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随即楼梯“蹬蹬”响起。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窦婴沉声道:“少主莫慌,都由臣来应对。”
刘荣平静地点点头,从床上站起身来。
屋门被“咣当”一脚踹开,四五个官差闯了进来,掌柜的也站在门口,惊慌失措。
几乎同时,隔壁也分别传来“咣咣”两声,想必是有人把窦婴和乌孙驹的房门也踹了。
“都拿下!”闯进刘荣房间,为首的褐衣队目站在门口喝道。
“慢着!”窦婴挡在刘荣面前,厉声问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何故拿人?”
“你等在王城行事诡异,如今珠场出了命案,奉了长史大人之命,收你等过堂!”队目睨视窦婴,盛气凌人说道。
说话间,隔壁传来乌孙驹怒骂声,随即就见人影一闪,他从屋外闯进来,一眨眼,守到了刘荣身边。
眼见官差都被震惊,有人面露畏惧之情,窦婴趁机暴喝一声:“笑话!”
刘荣也厉声道:“珠场命案,与我何干?我等三人,昨日至今并未曾远离客栈一步,掌柜和街坊都可以作证!”
他语音落地,又沉声说道:“我三人长安商贾,行走天下,至东瓯购珠,受欧阳海客款待,若要拘我,让你县令自来!”
队目气焰略减,想必也是知道欧阳海客的为人,又环顾身边诸人都不肯再上前,也犯了犹豫,正在踌躇间,忽听门外有人打破沉寂,朗声笑道:“何方神圣,好大的口气!”
随即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聚在门口的官差都纷纷让路,队目也收起刀,俯身闪到一旁,口中低声道:“县尉大人。”
只见一个头戴漆纱大冠,身穿红衣黑裤,武将模样的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