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凌晨,宫中就静悄悄的忙碌了起来,有少府内官一宿未眠,此时就在指挥着小黄门们,有的爬上屋檐张灯结彩,有的穿堂越巷搬运物资。
尽管皇帝平日里一贯节俭,但是到了春节期间,要大宴朝臣,要皇家聚会,所以不论是彩灯新器,或是果蔬肉食,也都不可或缺,免不了一番准备。
朝中大臣,在丞相陶青的带领之下,顶着瑟瑟寒风,也早早地就侯在了宣室殿前,等着过这旧年的最后一次朝会。
皇帝今日“封印歇笔”,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直到新年正月十六日,除非是有军国大事,谁都不要去打扰皇帝了。
陶青由于昨天晚上喝了些酒,此时尚有些不胜酒力,静站得有些久了,受寒风一吹,一时竟站不稳脚步,也没看清楚是谁,便往旁边一人身上靠了过去。
那人一把将丞相扶住,冷冷地嘲弄着说:“丞相,我这边是左边。”
周围有人低声笑了起来。陶青听出说话之人是御史大夫晁错,心中顿时懊恼,怎么在此人面前出丑!
因此他抖擞起精神,清了清嗓子,自嘲地说道:“右边没有人,靠不住!”
晁错从心里看不起朝中这些守旧的老臣,就算是顶头上司,他也觉得不过如此,听到陶青的话,他正打算再顶回去的时候,宣室殿前传来黄门伺朗一声喝:
“皇上驾到!”
随着话音一起,把他的话就堵了回去。
这时,群臣也都安静了下来,跟在陶青、晁错二人身后,鱼贯进入了殿中。
皇帝坐在御榻之上,脸色一如既往,平静如水,旁边伺立着表情肃穆的长子刘荣。
“丞相,请将新年大政,宣示众位卿家。”待群臣行过礼都坐下以后,皇帝对陶青说道。
陶青听命起身出班,朗声道:
“新年大政其一:四方郡国,立太宗孝文皇帝宗庙,庙祀千秋;
其二:赐天下,田租减半。兖州、河南、汝南、颍川受灾四郡田租、口赋全免,百姓算赋减至六十钱,商贾、奴婢一百二十钱;
其三:诸侯国府衙,所属官吏减半;
其四:轻笞法,改五百为三百,三百为二百。
其五:两千石以上官员,举荐郎官。”
说罢,他用威严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群臣,然后退到自己位置坐下。
按照惯例,旧年最后一次朝会上,丞相所宣布的所谓“新年大政”,都是仁政,从无涉及诸侯、官员利益实质性的事项。
可是这一次,第三项,说得清清楚楚,要减少诸侯国一半的官员,无疑就是“削藩”的第一步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后,有的人就用眼角悄悄地看向晁错。
晁错此时,昂着头,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一副傲视的表情。
少顷,皇帝说话了,还是一以贯之地和颜悦色,“众位卿家,意下如何?”
听到皇帝说话,陶青先说话:“天子施行仁政,社稷之幸,百姓之福!”群臣立刻异口同声道:“谨遵圣谕!”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笑容可掬地说道:“众卿齐心,朕心甚慰!”
陆孺在一旁看着,便大声说道:“有事再奏,无事散朝!”
群臣听到他的话,都相互看了看,再齐齐望向陶丞相,脸上的表情写着两个字“没有”。
于是,陶青站起身来,领着群臣,叩拜退出了宣室殿。
这时候,就算是辞旧迎新了!
“刘荣。”皇帝待群臣退去,有意无意地叫了一声。
“父皇。”刘荣应道,赶紧站了过来。
“后天正旦,还要大宴群臣。”皇帝喃喃自语,此刻脸上竟然隐隐约约有了些倦容。
“是。”刘荣不知道皇帝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又补充了一句:“儿臣这就去找尚食令,再加以叮嘱。”
“不必。”皇帝看看刘荣,想了一下,说道:“他们都不在宫中。你到时候一起来宣室殿吧。”
刘荣稍一思索,知道了皇帝说的“他们”,指的是已经封王去了藩国的刘非等人,于是朗声道:“是!”
回到兰林殿中,栗夫人正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一见面就急切地问道:“今日朝堂上,都说了什么?”
刘荣心里清楚,母亲关心的是,新年大政里,可曾提到尊立皇后的事情?
他放松地坐在软榻上,笑了一笑,将“五条新政”告诉了栗夫人。说完之后,就见母亲脸上露出失望之极的表情,随即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轻叹一声。
“母亲,父皇说了,正旦大宴群臣,要儿臣陪着一起。”刘荣嘻嘻地笑着又说。
一听到这话,栗夫人脸色顿时由阴转晴,喜上眉梢道:“真的?那太好了!”
其实,如果有皇太子的话,群臣在正旦之日,到皇帝、太后宫中祝贺新年之后,还要去太子府祝贺,然后,在太子的带领之下,再到未央宫,进行大宴。
以此体现储君的尊贵。
而现在,虽然还没有立皇太子,但是皇帝这样的做法,无疑就是告诉群臣,刘荣在他心目中,就是皇太子了!
然而,皇帝的心思,却绝非她能猜得到的。
第二天除夕,在宫中看完小黄门跳完傩戏之时,皇帝对妃嫔们说了一句话:“明日正旦大宴,你们都来!”
为着这句话,栗夫人当场就把盛放爆竹的火盆打翻,而新年的第一天,她更是直到走进宣室殿,参加大宴之时,脸色依然是铁青的。
这时,皇帝和太后还没有进殿,只不过文武百官,早已经在殿中分坐两侧,大家面带喜色,其乐融融。
栗夫人四处看了看,心中始终忿忿不平,总想找出点什么由头,在群臣面前,显示自己比其他妃嫔地位更高。
刘荣眼见着母亲的举动和神情,心知不妙,正想劝导的时候,栗夫人却已经自顾自走到皇帝御案,一扭腰肢,在左侧空位坐了下来。
刘荣眼睛顿时瞪大了——那是给皇后虚空的位置!
“母亲!”刘荣紧张地低声唤道,趁着太后、皇帝还未到,得赶紧把母亲劝走,否则,万一被好事者以“僭越”为由,参上一本,那就大事不妙了!
他就上前数步,口中焦急地说:“这是皇后位置,坐不得!”
栗夫人柳眉倒竖,“哼”了一声,瞟了一眼不远处瞠目结舌的王夫人、程夫人几人,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手扶着刘荣胳膊,骄傲地说道:“还是我儿深知礼仪。”
然后小声地对刘荣又说:“何时让你母亲,坐上这个位置?”
刘荣讪讪不语,拽着栗夫人坐到御台席右。
他早已看到,台下群臣中,已经有人在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